接下来的几天贺岱岳天天早出晚归,同郭得胜将周边生产队跑了个遍,在锁定嫌疑犯之前,养殖场被人下巴豆的事成了青山公社茶余饭后的热题。褚归到公社卫生所申领药材,曾所长向他询问起了进展,今天下巴豆明天便有可能下耗子药,这种害群之马必须早日抓住以儆效尤。提到进展,褚归失落地摇了摇头,派出所不肯增派人手,靠贺岱岳和郭得胜两个人排查,工作量太大了,除非他们能找到什么关键的突破口。曾所长替贺岱岳叹气,道了句好事多磨。派出所亦有难处,偌大的青山公社,全指着那几位民警,不是他们不肯增派人手,实在是无人可派。进展虽慢,贺岱岳还是有所收获的,郭得胜本事一般面子极大,他原来是郭书记的亲侄子,父母在省城当官。看在郭书记的份上,各生产队的队长都积极配合他们查案,未有半分推诿。郭得胜与贺岱岳,一个是亲侄子,一个是他看重的年轻人,郭书记跟生产队长们开会时特意点了两句此事,叫他们切莫徇私包庇。“谁吃饱了没事给猪下巴豆做什么?”前进大队的队长满腹牢骚,他们生产队去年出了命案,前段时间周美秀连带着女婴的事又闹得人尽皆知,害他跟着受批评。眼下生了乱子,众人嘴上不说,背地里没少议论,若最后真查出来是他们前进大队某个人干的,那他们生产队的名声得彻底烂透了。对于贺岱岳办养殖场,前进大队的队长一直很看不上眼,觉得他成不了气候,放言贺岱岳能把养殖场办好了,他摘了队长的帽子,上养殖场给贺岱岳喂猪去。“他要给你喂猪我还不稀罕呢!”潘大舅言语嫌弃,他们现任队长上届之所以当选,凭的不是真才实干,而是钻营算计。潘大舅属意的大队长另有其人,结果评选时差了一票,成了个平头老百姓,时不时被现任大队长挤兑。自现任大队长上台,前进大队风气败坏年年走下坡路,若不是他失职,钱家的女婴怎会频繁夭折。贺岱岳今天排查到了前进大队,潘大舅让他和郭得胜来家里吃午饭。说到前进大队的现状,潘大舅痛心疾首,喝茶的动作跟喝闷酒似的。“倒不如是我们大队的人干的,让郭书记治他个监管不力。”潘大舅杵着桌子发表看法,用一时的坏名声换现任大队长下台,咋想咋划算。“大舅放心,他的大队长当不了多久了。”贺岱岳上午没查到嫌疑人的线索,却发现了点别的东西。“对,他当不了多久了。”郭得胜正义凛然地附和,“不过潘大叔你先当不知道,等我们抓他个人赃并获!”郭得胜语调慷慨激昂,他眼神沸腾着热血,潘大舅被他吓了一跳,莫非现任队长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不成?贺岱岳只是踩到了顺藤摸瓜的那根藤,大队长犯的罪到底有多重,得摸到了瓜,才能下定论。怕坏了贺岱岳的事,潘大舅按耐着好奇不问了,谨慎的提醒他们生产队的支书跟大队长是一伙儿的,小心别走漏了风声。即将破获一起大案,郭得胜激动得手脚装了发条,他脸上藏不住情绪,贺岱岳不动声色地掏了两粒药丸,自己仰脖吃一粒,另一粒递到他身前:“褚医生配的解暑丸,来一粒吗?”郭得胜一听是褚归配的,当即捏了贺岱岳掌心里的褐色药丸往嘴里一丢一咽。苦冲的味道瞬间溢满口腔,郭德胜打了个干呕,难受得面目狰狞:“这啥啊,哕——”若非贺岱岳与他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郭得胜指定抠嗓子把药丸吐出来,这解暑丸难吃得像毒药!褚归为双抢赶制的药丸,追求的是疗效最大化,没功夫改良适口性。贺岱岳昨日到家略有些中暑的症状,褚归让他吃了一粒,不消半小时便缓解了。解暑丸的苦后劲极长,贺岱岳直到吃了晚饭,喉咙还隐约往外反着苦冲气,亲褚归时被毫不留情地推开,叫他好一阵郁闷。郭得胜灌了两大碗茶水,撑得打水嗝,混着解暑丸的味道难受得他怀疑人生。瞧他隐隐发青的脸色,贺岱岳满意了。傍晚褚归在卫生所等着前进大队贺岱岳一起回家,郭得胜见着他颇为忌惮地打了声招呼。当警察是郭得胜的梦想,为此他忤逆父母的安排跑到了青山公社。得郭书记的照顾,虽然事业发展平平,但生活上真从没吃过什么苦,褚归的解暑丸,着实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郭同志怎么了?”郭得胜古怪的表情引起了褚归的注意,“是哪里不舒服吗?”“没有没有。”郭得胜连连摇头,避褚归犹如洪水猛兽,“天晚了你们快回去吧再见。”郭得胜扭身跑了,褚归一脸莫名其妙,问贺岱岳他咋了,难道今天在前进大队受了刺激?“算是受了刺激。”贺岱岳语气里透了股蔫儿坏,“我给他吃了粒解暑丸。”哦,褚归了然,他在解暑丸里加了广藿香,有些人对广藿香的反应比较大,类似他吃不了折耳根一样。
褚归往远离贺岱岳的方向撤了一步,贺岱岳起初没察觉,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褚归跟他之间的空隙能站下第三个人了。他跑了一天是出了汗,但老夫老夫的,褚归不至于这般嫌弃吧。“解暑丸是你做的,也是你叫我吃的,褚归同志,你得讲点道理啊!”贺岱岳将褚归拉到自己身边,让他多适应适应。褚归皱着鼻子默默拧开水壶,贺岱岳哭笑不得地漱了口,他中午吃的解暑丸,一下午了,味道有那么重吗?“你嘴干起皮了。”褚归做的是解暑丸,不是臭丹,跟贺岱岳拉开距离,是因为他方才走了神,贺岱岳净瞎琢磨。“所以你昨天晚上不让我亲是觉得我扎你了?”贺岱岳舔舔嘴皮,以为自己找到了原因。“昨天晚上不是。”褚归一码归一码,“别舔,越舔越干。”“那昨晚为什么不让我亲?”贺岱岳追问,褚归推他脸的时候他人都要碎了。“为啥你心里没数?”褚归疾走两步将贺岱岳甩到身后,背影气鼓鼓的,非要问非要问。贺岱岳茫然地愣了下,为啥?眼神掠过褚归冒红的耳根,他灵光一闪——昨天早上褚归醒之前,他把姜自明送的木盒放在了床头。完了,把人惹毛了。“我错了。”贺岱岳追上褚归,“你藏衣柜顶上,真的挺显眼的,我很难假装看不见。木盒里的东西你用了吗?要不你试试?为了身体……”“够了!”褚归瞪着贺岱岳阻止他往下说,“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再说了,我那什么好不好你没感觉吗?”褚归急得秃噜出了平时绝对开不了口的话,有回春堂祖传的药膏滋养,他哪用得着姜自明送的东西。贺岱岳忙不迭道歉,褚归当然好,但他毕竟是个男人,并非是天生的承受方,贺岱岳不希望他有任何不妥。褚归理解贺岱岳的初衷,因此并未恼怒,不过是臊得慌罢了。他的当归啊——贺岱岳心头软成了一汪水,他碰了碰褚归的手,把话题带回之前,他想啥想得走了神。褚归想的是赤脚医生培训班的事,领导发了话,各项指令很快将落实到各地,不出意外,县卫生院马上要通知曾所长他们到县城开会了。如果县里开展培训班,褚归打算给困山村争取一个名额,普通小病交由完成培训的卫生员负责,他则专心其他更重要的事。“争取到的名额你预备给谁?”踏上山路,前后无人,贺岱岳大胆地牵住了褚归。“我正犹豫呢,你帮我参谋参谋。”褚归提了相中的人选,识字是必须的,其次年龄得在十八到二十五岁之间,具体的年龄范围届时县医院肯定有要求,但应该会比褚归的宽松。年纪小了缺乏稳重,年纪大了顾虑太多,仅一个名额,褚归尽量往严了选。纵然如此,剔除人品欠佳的,符合条件的仍超过了双手之数。“我倒是有个人推荐。”贺岱岳对村里人的情况相对熟悉,他推荐的是和王二家同院子的一个姑娘,“她特别能吃苦。”贺岱岳夸特别能吃苦的,心性坚韧必定远超常人,褚归相信贺岱岳的眼光,但姑娘面临嫁人的问题,褚归不得不考虑她将来嫁到外村的风险。“她不嫁人,你忘了?上辈子她结了婚,因为生不了孩子被退了亲。”贺岱岳印象深刻,褚归诊断她是天生石女。“是她呀!”褚归记起来了,那个姑娘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我到时候留意着,等县卫生院下了通知,探探她的意愿。”生不了孩子是本时代女人的原罪,那姑娘被了退亲一度抬不起头做人,最后听说是嫁给了某公社一个死了老婆的矮子。暂定了名额候选人,褚归转而关心贺岱岳今日在前进大队排查得如何,双抢可不管他抓嫌疑人。上半年的稻子要收,下半年的秧苗要种,村里的氛围日渐紧张,在让贺岱岳参与双抢与抓嫌疑人之间,杨桂平大概率倾向前者。“嫌疑人不在前进大队。”贺岱岳的回答令人沮丧,下一秒他话锋猛变,“但我找到了前进大队的队长和支书徇私舞弊、吞占集体财产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