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婴表面客套,实际却很快答应下来。她此前没有料到是薛玉霄亲临,认为自己以国主之尊招待敌国将军,理应坐在上首,所以对应的埋伏也都落在对应的下首席位上。
她入座后,目光始终牢牢地锁在薛玉霄身上,似乎想要窥测她究竟有何胆识亲自前来。拓跋婴百般揣测思量,心中仍然没那么安定,望着她道:“旧情难论,但我请你的诚意却是真。你愿意亲自前来,想必对此事也有意,你我开诚布公而谈,如何?”
胡郎上前斟酒,薛玉霄望着酒水入杯,道:“我正有此意。”
拓跋婴心中稍松,道:“我以燕京奉还为礼,想要与你联合发兵,征讨目下在青州的四妹、扫平她留在丰州的基业,随后荡尽北方各部,以完先主遗愿。”
薛玉霄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那么——”
“那我明日便派大军进驻燕京,无妨吧?”薛玉霄偏头问。
拓跋婴话语一噎,与她这对看起来十分专注认真、堪称天真无暇的眼眸对视。薛玉霄墨眸通透,神情澄澈,简直透露出一股恳切单纯之意……拓跋婴呼吸微滞,心道,单纯?我眼瞎了才觉得她这样。
她道:“这……这倒不急……”
“所言差矣。”薛玉霄反驳道,“三殿下说联合征讨北方,可你如今的宝座,这四周的土地建筑、臣子百姓,莫不曾是东齐之土。仅仅归还燕都,便要让我大军止步,这已经是亏本的买卖……若我领兵,讨回的土地岂止燕都?”
拓跋婴与之辩论:“议和不费兵卒粮草,如果要打,我麾下精兵数万,难道任人欺凌?侯主的假设未免儿戏。”
薛玉霄笑了笑:“你要是现在不还,而是打完北方各部才还,谁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统一?才能得胜?要是三殿下实在无能,不如这北方……我替你取吧?”
拓跋婴还未言语,一旁的乌罗兰乞已经坐不住了,挺身按剑道:“此为我大夏之地,怎容你外人——”
她这么一挺身,薛玉霄左右的李清愁、李芙蓉两人忽然从酒宴当中抬眸。一人英气潇洒,面带笑意,唇边之笑却渐渐沉冷下去;另一人则面沉若水,眼似寒锋,目光几乎像刀子一样切割着乌罗兰乞的脖颈血肉。
乌罗兰乞陡然记起被李清愁追得败逃之事,又见另一位李姓先锋官也在。两人皆是悍勇无双的猛将,佩剑陪侍,所隔不过数步,她的话慢慢地、含着一股血腥气似得被压进喉咙里。
乌罗兰乞缓缓又坐了下去。
薛玉霄目光未变,根本没有看她,只是笑眯眯地问拓跋婴。
拓跋婴顿了顿,道:“约定一个期限……半年,半年之内,我必还燕京。”
薛玉霄道:“半年太久,我攻之不过一个月,便可取回燕都。”
拓跋婴眯起眼道:“侯主,你对自己太过自信了。我麾下可不止是那几千人,六大监军司有四个都归我所有,起兵兴战,生灵涂炭。”
薛玉霄唇边笑意微敛,盯着她道:“生灵涂炭?夏国之兵不以我大齐子民为人,杀烧抢掠,无恶不作,屠城血债,比比皆是,如今三殿下竟然有颜面与我提这四个字,若我是你,早已经羞煞掩面而走,再不敢面向东南了!”
拓跋婴如鲠在喉,手掌紧紧握着杯盏。她产生一种马上摔杯为号,让刀斧手冲进来把她剁成肉泥的冲动。
就在这冲动浮现之时,薛玉霄却又改换神情,道:“不过我今日前来,只为和平安定四字。我对三殿下的思念之情可不是作假的,听说你去年吃败仗的时候,被老国主扇了一巴掌,聋了整整两个月——我闻之心痛不已,殿下的耳朵现在还有没有好?”
拓跋婴舔了舔牙根,说:“……不劳凯旋侯挂心。”
薛玉霄却起身,也没喝胡郎端到面前的酒,拿了一个空杯,直接走过去坐到拓跋婴身侧,两人共用一张桌案、一个酒壶。她没有劳烦陪坐的少年,亲手斟酒,给自己、也给她斟满,状极亲近:“三殿下的耳朵好了吗?没有留下什么病根儿吧?”
拓跋婴的酒杯重新盛满酒水,她望着波澜震荡的水光,强自忍耐下来,看向近在咫尺的薛玉霄,暗自裁夺:“要是此刻让刀斧手冲进来,她未免离我太近,容易伤到我自己。”
薛玉霄态度温和地看她。
拓跋婴收敛酒杯,讽刺道:“早已好了,不及侯主甚多。没想到昔日还是将军、是功臣,摇身一变,就篡位谋权,成了东齐新主,真是让人感叹人不可貌相,薛氏仁义忠信四个字,居然成了笑话。”
薛玉霄毫不介意,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凑过去低语道:“三殿下真见外,你我既然商议联合,干嘛还这样‘客气’呢?你看,你毒杀大姐、促使老国主病故的事,我就没有说你。”
拓跋婴心底一紧,她那双狼一样的眼珠转到薛玉霄脸上,紧迫至极地注视着她这张温柔脸庞,从目光中几乎隐现出一丝火星和硝烟。
她嗓音低哑了一瞬,说:“你——对大夏的事,知道的太多了。”
“哦?”薛玉霄问她,“在座的众位都是你的心腹重臣,你觉得是谁将消息传递给我的呢?啊……都不是,她们每一个都忠心耿耿,其实是我猜的,是我梦到的,是我……早就知道你的狼子野心。”
她一边说,一边用酒杯边缘敲了敲拓跋婴胸前的狼甲,发出“笃笃”两声极清脆的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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