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球当然不会说话,不是吗?”那些长着人头的“兔子宝宝”粗鲁地大笑着,双手将那颗球仅剩一条缝的嘴巴搓了起来:于是那颗球再也发不出声音,只剩下一双满盈着泪的眼睛还能证明它曾经还是个“人”。芙宁娜再也受不了了:她站起身,一把拽过旁边仍在开怀大笑的兔子侍者的领子,极度愤怒质问道:
“为何要玩弄他们的生命?!为何要让我去看这种恶心的东西?!快停下!”
骤然被人威胁,那个侍者却还是在笑个不停,但眼神却愈发地冰冷起来。“芙宁娜小姐,”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都在说什么呀,这些都只是兔子宝宝和它们的玩具。另外,我之前说了,剧场有自己的规矩。”话音刚落,芙宁娜忽然感觉有一股不知名的大力正将自己强行按进座位里,她踉跄了一下。“不过,如果芙宁娜小姐不喜欢兔子宝宝们的球戏,兔伯爵马戏团也可以将第三项表演提前……”
“闭嘴!”强行抵抗着那股怪力,芙宁娜再次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不知何时,她灰色的眸子中竟然开始闪烁着淡蓝色的光晕。“我受够了!告诉你们的老板我要离开这里,谁都不能拦着我!”她将兔子侍者狠狠甩到座位里,正要转身离去,周围的环境却忽然发生了某种变化:剧场的灯光在一瞬间全部亮起。在灯光的照射下,在芙宁娜所处的舞台前,无数密密麻麻的座位像蜂窝般聚集在一起,坐在上面的大多数都是带有部分兔子特征的“人”,还有少部分空着的座位,其中某些座位上还带着未干的血液与人类断肢。听到响动,原本那些似乎无知无觉、只会机械地盯着舞台的兔子人纷纷站了起来,它们每个人的眼睛都闪烁着诡异的红光。兔子侍者已经站起身了。似乎是芙宁娜的错觉:她看起来十分满意。她看着芙宁娜的眼睛,慢慢地露出了一个极度扭曲的笑容,嘴巴一张一合道:
“兔伯爵马戏团……进入第三个正式剧目开始前的节目:向芙宁娜女士赠送她最心爱的微笑玩偶。”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那些兔子人如愤怒的群蜂般朝芙宁娜扑了过来。
芙宁娜从来没想过她有朝一日会遭遇这样的情况。她赶忙转过身,开始拼命地跑。在她身后,成千上万的兔子人一边跑着,一边朝她投掷着所谓的“微笑玩偶”。“接受我们的玩偶,成为我们的一员吧,芙宁娜!”它们桀桀怪笑着。那些玩偶有些落在芙宁娜的面前,后者匆匆扫了一眼便觉得不寒而栗:那些“玩偶”实际上都是依照她的模样,用某种类似人皮肤的东西缝制而成的东西。渐渐地,芙宁娜开始有些体力不支:长时间的奔跑大幅度消耗了她的体力。她吃力地喘着气,正在这时,一个玩偶扔到了她的脚下,芙宁娜躲闪不及,瞬间重重地跌倒在地。
“完了。”她绝望地想,闭上了眼。
但很快,她的手里好像多了什么东西:芙宁娜赶忙睁开眼,发现她的手里居然握着一株干枯的水仙花。在她看到水仙花的那一刻,一个熟悉的声音钻进她的脑海:“嗨,芙宁娜,还记得我吗?”
“多萝西!”她惊喜地叫道。
她脑海中的声音轻轻地笑道。“没错。好吧,某种程度上确实是因为我才导致你来到了这个鬼地方。不过,这也是‘我们’在守护这座庄园的时候没办法避免的意外嘛。”
“‘我们’?”电光火石间,芙宁娜突然想起了那维莱特曾经说过的话。“原来如此……多萝西,你有办法让我们两个出去吗?”
即便到了这种危急关头,多萝西依旧天真烂漫得像个小孩子。“哦,当然当然,”她咯咯笑道。“不过作为交换,你得……”
“付出代价,对不对?”芙宁娜紧接着说。
“答对了!你果然很聪明。不过,你真的只想一个人出去吗?想想你在舞台上看见的东西,他们其实都是还活着的人。可恶的兔子囚禁了来到这里的所有人,用这些人的生命维持剧场进行几乎永恒的荒诞演出。很多年来我们一直想端掉兔子的老巢,为此主人在胡桃居举行了一场又一场的丰收节宴会。不过,几乎所有的女仆消失之后都没能再次出现在胡桃居。她们和我们一样,在剧场里忠诚地守护那些客人直到生命的尽头。”芙宁娜回过头,有几个兔头人离她们越来越近了。“你生命的气味闻起来可真是美味啊……那天那个家伙独吞了那么多,我们都快嫉妒死了。好了,把你的生命给我尝一点,然后我们赶紧一起出去吧。”
“等等,”芙宁娜叫住多萝西。她回想起刚刚看到的残忍画面,那双眼睛仿佛还在某处暗暗地盯着她看。“多萝西,”她迟疑了一会儿,继续道。“如果……如果除了我们两个之外,我还想去救这里所有还有得救的人,你能不能做到?”
“唔……当然!”她不假思索道。“不过即便你献上你大部分的生命,我也救不了所有人,你出去之后估计也活不了多久。我们在很久以前曾经立下誓言:绝不主动夺去任何一人的全部生命。所以,我只能保证救下一小部分人,才能保证你出现在主人面前至少还在呼吸。”
只能救下一小部分人……吗?
不,不对,一定还有让所有人都能出去的办法……
“……如果事情真的到了万劫不复、不可挽回的地步,若你那时还有如现在一般的勇气,若你如黄金般高贵的品德还没有消退,那么到了那时,你自然就知道获取真相的‘代价’是什么了。”
“……后者或许仍有一线生机,但进入前者最终将导向您毋庸置疑的死亡。”
芙宁娜睁大了眼。
她什么都明白了。
“多萝西,”此时,一个兔头人正要把手伸向芙宁娜,它的脸上挂着肆意而扭曲的笑容。“带我去胡桃居的三楼。”
“什么?”多萝西有些不可置信。
“我说了,现在、马上带我去!”芙宁娜命令道。
好像发生在一瞬间:当兔头人的手快要触碰到芙宁娜的领口时,芙宁娜已经站在一处她从未去过、但风格明显属于胡桃居的走廊里了。多萝西的话语适时地响起:“你真的想好了?胡桃居从没有过所谓的三楼,但它的存在只有我们女仆知道。即使是头儿,也只知道穿过那扇门你必死无疑,但门后面究竟是什么,就连驻守在迷宫里的那些家伙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像梦游一样,芙宁娜迷茫地说。“如果真的存在衡量生命的天平,一端是我的生命,另一端是许多人的生命,就连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也知道选哪边吧。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不这么做,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所以,这就是我做出的决定。
——也是我即将付出的“代价”。
芙宁娜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再一次地,她看到了如梦中无二的场景:一条幽深死寂的走廊,以及前方第七扇门里透出的幽幽蓝光。只不过这一次,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去推着她、强迫她去那里,去迎接自己最终的结局了。她就是这么坦然地、几乎是放松地走到了第七扇门前。就在这时,她听到后面传来了隐约的哭声。
她并没有理会那些哭声,而是径直推开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