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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菱州冷家（第1页）

昨晚一面会晤，冷无痕给之羽留下的印象如同一柄冷厉的重剑生硬的很。他揭盖头时动作之快，神色之淡漠，过后又片刻不逗留。都给之羽留下了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的感觉。此刻之羽也不好流露夫妻亲近之态，只将双袖敛于身前，待冷无痕走近了，不高不低地招呼，“夫君。”冷无痕含糊“嗯”了声，而后脚步稍缓，径直往前走。之羽提起裙摆跟在后面。一路沉默无语，只剩脚步轻响，衣裳长裙摩擦出窸窣动静。到得老夫人住的庆华堂，院里仆从如云，丫鬟仆妇们避让在甬道两侧，见着冷无痕，便掀起门帘，躬身请他们入内。庆华堂处在整个冷家的正中间，冷老将军未过世时，夫妻俩住在此处，这一带屋宇修得也格外气派巍峨。院内正对面五间大屋高耸，梁柱用的俱是上等金丝楠木，夹堂板皆用细腻光滑的银杏木雕成，或是描金松鹤，或是细密福字，不染纤尘。进得屋门，迎面摆了座孔雀戏牡丹屏风，蚯曲古树上栖着两只孔雀，色彩艳丽、瑰丽堂皇。这屋里清爽敞亮得很，除了几盆石榴花卉外，倒不曾熏香。那座玉鼎香炉也只当陈设摆着，不见半点香薰的痕迹。再往里，堂上已坐了几个人。当中的老妇人灰白发髻，芝兰紫的锦衣质地名贵，手上那枚猫眼儿应是西域来的，颇为贵重，只是身子不大好，有点咳疾——初夏的清晨气候和暖，她头上却围着暖帽，手里抱了金丝暖炉，想来是畏寒所致。她的旁边是个四十来岁中年男人，面目清朗沉稳，颇有北地男人的刚猛之态。他的眉眼跟冷无痕有五分相似，只是没那股淡漠冷沉，倒有股沉稳宽厚的态度，想必是冷无痕的父亲，手握菱州兵马的冷嘉宁。再往旁边则是一对少年，同胎双生的孪生兄弟，容貌有九分相似。见夫妻俩进来行礼，冷老夫人眉眼间露出笑意，指了指底下的空位向冷无痕道:“你大伯父有点事耽搁，待会就过来，先坐。”而后暼了之羽一眼，点了点头，没多吭声只回身跟后面那对孪生兄弟说话。之羽昨晚独守空房，如今碰见这态度也不奇怪，便先坐了，默默打量周遭。……远嫁之前，之羽也粗略摸过冷家的底。冷家世代居于菱州，祖上也出过几位有名气的将领，只是没成气候。真正握住兵权，是在冷无痕的曾祖父头上。彼时朝中内斗，边境不稳，连年皆有战事，冷家男儿骁勇善战，连番立功后，便领了菱州节度使一职。按说，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冷家在这位子待几年，便该照例调往别处。但那时朝廷内虚，想调动各处将领时，已颇为吃力。菱州节度使担负防守边陲之重任，更是举足轻重，冷家瞅准时机不肯挪位，朝廷也没办法，只能任其连任，这一任，便是足足几十年。从曾祖父到祖父，冷家权柄日重，对这一带的掌控也日益牢固。十二年前，冷老太爷战死沙场，长子冷嘉轩也断了条腿，伤筋动骨，再难骑马杀敌了。一般身有残疾者，原本没法当官，只是菱州兵强马壮，朝廷衰微之下，已无力控制，事情拖了半年后，便仍由冷嘉轩继了节度使之位，次子冷嘉宁则为领军大将。兄弟俩一人主内政，一人主战事，虽已是割据的姿态，却将辖内各州治理得井井有条，边境守得密不透风。只是领兵打仗之家，族中男儿惯于杀伐，也多性命堪忧。五年前一场恶战，冷无痕的堂兄弟和亲大哥皆战死沙场，其母秦氏也因丧子后伤心过度，在病榻缠绵许久，于三年前溘然长逝。因此今日之羽来时，堂上只有冷嘉宁在，而不见婆母。之羽坐了会儿，只觉冷府家风颇严，那对孪生兄弟十三岁的年纪，跟祖母应答之间颇为规矩，而冷无痕父子又是领兵之人，这半天说话都颇严肃。直到一盏茶喝完，外头才传来隐隐笑声，旋即，老夫人脸也露出笑容，“来了。”话音未落，外头脚步一阵凌乱，冷嘉轩拄着拐走进来，旁边是雍容华贵的夫人陈氏，带着长房两位少夫人。紧随其后的，是个五岁小男童。比起旁人的端方举止，他年纪小，因是五年前留下的遗腹子，又格外得宠爱，进门后欢快地跑过来，直扑到老夫人怀里撒娇，“太奶奶！”“哎。”老夫人脸上堆满了笑，将他搂在怀里，满脸慈爱，叫长房众人入座。有了孩子在场，气氛总算活络了许多，孩子窜来窜去的玩耍，几位长辈都肯抱着他哄，不像方才似的那么严肃端着。他瞧着多了个眼生的美人姐姐，还抓了把果子蜜饯过来给之羽吃。之羽暗自笑了笑，待长辈们闲话罢，便起身奉茶拜见。并把备好的礼物奉上，冷家一一接下，也各有东西回赠她。老夫人和陈氏只淡淡地喝了茶，因冷家内务是她俩管着，便提点几句。过后，老夫人留陈氏在旁边商议琐事，叫旁人各自回去。之羽初来乍到，也没打算太招眼，只将冷家亲人一一记住，便出门回住处。倒是冷无痕被冷嘉宁叫住，带去了书房。……冷嘉宁的书房在斜阳斋，说是书房，实则带着两重小院，十分宽敞。他幼时也颇骁勇，十三岁随父从军，大半辈子戎马颠簸，经常巡防边关，在烈烈北风里打过滚，对女色并不贪图。除了发妻秦氏，身边别无姬妾。自秦氏病重亡故，他也没续娶，踏实住在斜阳斋，将孪生兄弟冷无焱和冷无鱼带到身边，亲自教导。这会儿冷无焱兄弟两被私塾先生拘去读书，就只剩冷无痕跟他在书房相对。十余年杀伐征战，早已养成干练爽直的行事脾气。冷嘉宁屏退旁人关了门，直白问道:“昨晚撇下姚氏，睡在书房了？”“嗯。”冷无痕答得很自然。“闹脾气呢？”“不是。没必要。”冷嘉宁取茶杯的动作微顿，看了儿子一眼，旋即会意，笑了笑，“当真？”“我不在乎娶谁。当初既应了这门婚事，就不后悔。”冷无痕在书房踱步，见冷嘉宁桌上有柄最近搜罗来的鸳鸯剑，拿起来在手里掂了掂，声音淡漠而漫不经心：“姚氏是南山阁的少夫人，摆着就好，但也仅此而已——这对剑不错，刘铁匠打的么？”“上回巡边，搜罗来的。”冷嘉宁喝了口茶。“我就没这好运气。”冷无痕低声，来回把玩着。冷嘉宁看惯了冷无痕统率带兵、独当一面，难得见他贪恋小物件，便慷慨相赠，“喜欢就拿去。至于姚氏，我瞧她今日神情不焦不躁，被冷落也不乱分寸，想来心里有点数。你不愿碰，摆着便是。只是我答应了姚世雄，不能太委屈她。小姑娘孤身远嫁，也不容易，瞧着也可怜，你拿捏点分寸，别吓着她。”冷落两天就能吓着？冷无痕不自觉想起昨晚掀开盖头时那双沉静妙丽的眉眼。——不像是能轻易吓着的。不过冷嘉宁既嘱咐了，他便应下，“今晚我过去一趟。”“说清楚话，别叫她担心，也须摆明规矩，别叫她给府上抹黑。”冷无痕嫌啰嗦般皱眉，见冷嘉宁没旁的嘱咐，自回书房忙碌去了。……之羽奉茶回来，才算能慢慢打量这南山阁新住处。昨日为大婚而悬挂在花木游廊的红绸尚未收拾干净，窗花宫灯装点下，周遭仍残留喜气。只是之羽心知肚明，这喜气也只是装给别人看看而已，满目喜红她却高兴不起来，倍感清冷。这是座两层的阁楼，旁边一道厢房，后面暖阁广阔一应家具齐全。冷家府邸占地极广，屋舍也宽敞。因这一带有几处起伏斜坡，坡道旁边修建起一河道，河水潺潺，每到夏日树木郁郁葱葱的，可遮荫蔽日，阁楼外便没修围墙，只远远拿一人高的竹篱笆围着，周遭种的爬山虎爬满围墙。此刻是初夏，冬日里的枯枝败叶还未完全褪却。不过看庭院甬道旁和树下草丛都已是满目青绿，显然平常无人踩踏，亦可见冷无痕甚少踏足这里。且此处离老夫人的住处颇远，很适合她偏安一隅。之羽心里有了数，便觉踏实许多，当下命人将先前堆积在厢房的行李和嫁妆取出，一件一件耐心收整后锁起来，或是摆到住处起居用，忙碌了一整日，竟累出满身香汗。她没婆母压着，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夫君整日没露面，到得傍晚，便让周妈张罗了顿可口饭菜，独自享用。等到天黑，见外面仍安安静静，猜得冷无痕今晚不会再来，便命人备了热水沐浴，准备早点歇息。惬意地沐浴到一半，正神游天外时，却听外面似有人说话，声音由远及近传来。旋即，杜若匆忙奔进内室，神情有点慌乱。“少夫人，姑、姑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