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最終都沒有當面見過梁紫硯。
「澈流,你也是有福,還有任兒、冉兒陪你。」
他們永遠都是小孩子,永遠都長不大。
絨嫂凝視至親的靈位,久久不忍離去。
「不用託夢來勸我好好生活,我已經在好好生活了。我只是、只是……」她趴在地上,淚流不止,「好想你們。」
紀莫邀顫抖著將一片薄荷葉放入口中。
母親的遺骸已經入棺,自己隨時可以離開,但他偏偏一點也不著急。從前的自己,在深柳園多待一刻都覺得無比煎熬。而現在,所有令他緊張焦慮的人和事都消失了,他終於可以任性地占據這個空間,不再有任何時間和姿態上的束縛。
柳樹依然佇立在院裡,如今再看,竟生出些親切感來。這也難怪,畢竟柳樹是母親的骨血滋養而成,可以視為同胞,亦可以視為母親的轉世。
「焉知,你有沒有一種……意猶未盡的感覺?」
「怎麼說?」
「我也不清楚,就覺得姜驥這個人,原來真如想像中一樣平庸。每次想起他是那麼的平平無奇,就很難相信他居然……你懂的。」
嫏嬛點頭,「我們總覺得將大奸大惡之人除掉,世道就能太平。可誰想到一個虛榮而平凡的懦夫,也能做出如此毀天滅地的勾當。」
「只因出身給了他不配擁有的權力。他沒有讓自己配得起那個位置,只能千方百計讓那個位置墮落到自己可以輕鬆坐穩的高度。不僅是姜驥這麼想,他命中遇到的人都在縱容他這麼做。」
嫏嬛長嘆,「越是對惡人麻木,就越是對碌碌小人寬容;越是對碌碌小人寬容,就越是沒有成為正人君子的必要。而且登河山又是那樣一個……特別的牢獄。」
「何止是登河山?哪怕再小的地方,也能創造一人之下的快感。你看魏總管那麼和藹可親的一個人,不也眼睜睜看著我母親受苦多年,也依舊裝聾作啞嗎?相比與紀尤尊情同母子的老太太,自己一個總管,自然是鬥不過的。可他畢竟又不是嬌嫩的少年,不能靠色相得到眷顧。唯一能做的,就是成為深柳園中最忠誠的狗,為主人斟茶遞水、鞍前馬後。只要有求必應,其地位就永遠不會動搖。木製的牢籠,石砌的圍牆,都不如肉做的人心。摸得到的囚室,永遠比不上心中的邪教。一旦固執地選擇了去相信而且只相信一個人,就算來到了一個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世界裡,也依舊是傀儡。」
嫏嬛道:「以心為牆,是最高深卻也最奏效的手段。」
說到這裡,紀莫邀突兀地陷入沉默,沒再往下說。
嫏嬛知道他還沒說完,但沒出聲。
紀莫邀卻忽然抓著她的手,說:「去佛堂。」
嫏嬛沒想到,他會主動提出去那個地方。
當年,紀尤尊就是在佛堂,在佛祖金身塑像的見證下,奪去了梁紫硯的生命。
推開門的那一刻,所有的噩夢在一瞬間充滿腦海,所有不忍直視的畫面與聲音激盪著他的神智,令他頭暈目眩。
但紀莫邀還是穩住腳步,踏進了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