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蔚原正在军中捶案咬牙:“有贼不抓,却放任他们流徙入京,这算是什么军策!放他的狗屁!”
而祝匀唇色发白,捂着被野兽撕咬的伤口昏迷在东城军营地里,迷迷糊糊中竟然又梦到了往生境。
那大约是最后一回。
是方家的假山里,锦衣玉食的小小姐捉迷藏,捉到哥哥的院子里,结果竟然瞧见本该去读书的哥哥在一个丹炉面前,恭敬跪拜。
面色都难看得要死了,居然还要说谢谢陛下赏赐。方家对子女教养得严,小小姐不敢乱出声。等那个公公走了,她立刻跳出来,大声:“不能吃!”
方括错愕,然后看见自己最小的妹妹执拗地望着自己,眼里闪烁着泪花。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本能地觉得那是不好的东西:“不要吃。”
方括一顿,嘴唇微微抿了抿。
有人进院,看见小小姐在这里,大惊失色,方括却很好脾气地帮着撒谎道:“她是捡风筝,不小心跑进来了,现在风筝也落进湖里,怕是找不到了,嬷嬷把她带走吧。”
他看着她,目光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悲悯的成熟和温和。这目光,日后的方颐在面对四皇子的澹台衡眼里常常有见过。
那是一种明知此世不好,还要为你粉饰,怕你畏惧,包容你的稚嫩与天真的温和。
她终其一生忘不掉那种温和。
所以永远记得。
“下次不要再让她偷跑进来了。”
方括说完又咳。于是她被抱出去,爹爹娘亲却进了兄长院落,瞧着也很伤心,对哥哥说了句什么,他便嘴唇挪动,似乎想站起来,又按住了。
那天她很害怕,所以哭着闹着要爹爹娘亲陪她。还要之前来过的谢家哥哥陪她。
照顾她的婢女抱着她哭了一场道:“谢公子不会再来了,小姐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可她不知道什么,婢女还是没有告诉她。
她只知道那以后娘亲哭的次数便多了,黄门来的次数更频繁,之前是常召兄长进宫,后来直接每日上门赠送仙丹。她懂事了些,便知道那是什么仙丹?
那分明是毒,哥哥为他试,会要了他命。
后来他果然死了,爹娘大哭一场,她被拦在外面,看大夫手都在抖,花白胡子染了血,那血却不是深红的,而是掺了杂质一般深黑。
谢知章死后她体内毒性压制不住,再吐血时,瞧见这一模一样的颜色,她便知她死期到了。
其实方家哪敢不发丧呢?人死了,他们却不能怪罪拿方括试药的当今圣上,只能感恩戴德,他们甚至不能找个令自己不那么痛心疾首的理由,称他是暴病而亡。只能说他是因圣上喜爱,得了神仙眷顾,提前召他回了天上。
被挑选的都是各世家的嫡子,学识品行自不用说,都是芝兰玉树。若真是如此,方颐反而不会恨了。
可她就是懂了,她恨。
所以那一天她找到爹和娘亲,跪下磕头说皇帝知道兄长才服了几年药便没了必然大怒,而一个女童却不会多惹人注意;
方家也不能无人取信于陛下,否则方家很快便会落得和谢家一个现场;
她更不能苟延残喘就此活着。
哪怕是为了兄长,她也要这狗皇帝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