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僵。
“锦衣卫才去,你又来。”
女子声音淡淡,坐靠在破庙内立柱旁,长缨枪放在脚边,束起发丝垂在软甲身侧,与血黏连在一起,黑红难辨,模糊成遥远的寒疮。
“是有什么事吗?”
方若廷嘴唇挪动:“将军。”他嗓音嘶哑难听:“您受伤了。”
虞宋偏头,瞧见跟来的叶朝闻,他是被锦衣卫周大人疾步带来,头晕目眩,身体还在晃,瞧见她本能地拱手,又被何躬行扶住:“将军。”
她笑了一下。
在这昏天黑地,雨水似落非落的深夜里,这笑显得那样淡,不涉及任何雪耻杀敌的畅快,或是柔肠百转的温和,似乎只是想起什么很远的回忆,或是突然也觉他们这群人十分有趣。
虞宋收起笑,阖眸:“我还要在此处等他,你们回去吧。”
她已经接受了澹台衡留楚的事实,今夜虽然不平,对楚帝亦无不敬,更多的只是希望他说到做到,而对自己,从来不提:“待他魂体养好了,自然会归去。”
方若廷忍不住眼泪:“殿下几次来去匆匆,或必须离开宫宇,难道不是想遍览我朝风情,而是支撑不住吗?”
虞宋眼睫似乎颤了一下,她睁眼,似乎想问他们一句什么。
大抵是你们竟然不知道吗这样的话。但又似乎很快想起很久以前他就是这样秉性,虞家方家白绫高挂,他病得那样重,还是强支病体去上朝。
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不可为。
又闭上眼。“不是。”
但她这样说了,他们就会信吗?紧赶慢赶赶来的几人咬紧牙关站在雨后的夜里,草木潮湿土壤松软,听不到几声虫鸣,虞宋忽然缓声说:
“我听说,他知道他尸骨不存后,把行宫附近的野兽虫狗,都驱走了。”这是何躬行经手的,他也只是拱手。
没有说陛下爱子这样的话。
虞宋靠着那灰扑扑的庙柱静默一会儿。然后慢慢,言语轻缓,且平静地道——
“引安民军来的,是慕容申。”
常长安也是在侍从搀扶下踉跄而来,遥远听见这一句,瞬间摔倒,瞳孔放大地望向那破庙,但连点点星火的微光都没看见。
虞宋转移视线,那平静甚至和往日也有所差别,往日着红衣银甲的女将,是一团被俗世尘土掩埋的火,表面冷然,底下却烈火灼烧,水汽沸腾,她是为寻仇而来。
不是为她一人之仇,而是为十万北卫军之仇。他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死在自己庇佑的百姓手里。
但如今这平静如焚毁楼阁下悄然崩塌侵水的银灰,她的恨燃不起来了,也烧不动庞大的百年积压无数冤魂上建立起来的大楚了。她甚至不能去恨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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