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陪着殿下,庭竹答应过会一生侍奉殿下的。可如今,我已经是想象不出来殿下老去时会是什么样子了。”
他哑声笑:“我虽然不喜安乐王,也恨他,甚至想杀了他,却很感激,他有了机敏这个孩子,假设殿下已经早夭,我活到六七十时,也是可看见殿下青年,乃至中年的模样的。”
珠寰被庭竹说得落下泪来:“夫君。”
“殿下走前只叫人将我打晕送出城外,逼我立誓绝不轻易辞世,”庭竹嘴唇微抖,“我已活得比殿下长许多年,终于盼见世间有人肖他。”
“可是不会再有人是殿下了。”
他又哭又笑:“庭竹的殿下已经没了。”
庭竹倚在妻子身边,嘴唇苍白,手指用力抓紧妻子的手,却仍然在发抖:“十九岁便没了。”
女儿不知父亲的伤心事,被吓得哇哇大哭,澹台衡的大氅随风扬起,风抬高虞宋红伞的伞沿时,他终于向前。
而后虞宋缓声道:“庭竹毙命于商亡时。”
澹台衡脚步猝然顿住,她偏移视线,像是知道,她即便阻止了他去,告知他这不过是百年前幻影,澹台衡也无法忘却今朝见到庭竹痛哭时的心情了:“享年九十八。”
这在亡秦,已经是高寿。
澹台衡静默地垂首,闭眼,虞宋却走到他身边:“我不曾见你问鼎天下垂垂老矣的模样,你亦不知北卫军主将琴音鉴赏水平如何,算是扯平了。”
澹台衡薄唇微动,最后道:“他不该为此如何伤怀。”他只是一个亡魂,只出现在庭竹生命的前十几年里,却几乎拖累他一生。
他怕庭竹是因他而勉力支撑,郁郁而终。
虞宋却道:“你知我看见你亡魂时在想些什么?”
澹台衡微微抬首,转向她,虞宋却举着那红伞,世间并无风雪,谩骂诋毁,到了吴商史料无人问津时也鲜少有人提,罩住他身影。
“我在想,阔别数年,大秦的公子衡,储君殿下,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孱弱清瘦,了无声息。
但她很快便明白。
众人视线中的澹台衡玄衣颜色飞快加深,指尖染雪瞳孔被覆,指骨断绝身无连理,虞宋却只看着他,不因凌迟后面目全非的人有一丝害怕。
她甚至缓缓牵起嘴角,只是这表情显得那样令人伤心,几乎让众人也跟着落泪:“阎罗殿前的小鬼,虽然贪婪无道,这件事倒算办得有良,没有让你时时刻刻以这模样现身。”
世人让他面目全非,阎罗却保了他最后一丝颜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