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肯信秦有良将贤相,全倚仗澹台衡。可她们的声名,难道是由他来的吗?
难道世上有一个十九未及冠骄奢淫逸众人唾骂的亡君,就该有一个百战而死却叛国祸民的将领,一个嫉贤妒能荼毒百姓的奸相吗?
明明秦能强撑至此,全都是因她们。
方若廷微微抬起头,忽然哑声:“澹台公子与陛下之间的信物,为何会在商陵?”
预备禀告商陵无别的发现的钱照心里咯噔一下。
澹台衡只往风雪更重去。
他已感觉不到冷了,只觉步伐沉重,越往前越看不清,方若廷却觉得手指发抖,头颅几乎僵硬地跟随澹台衡去看。
看前方的长生祠。
看上面的字。
他知道那是长生祠,是因为公子托他去寻时,他仔细求证过。京城不过寥寥数座,藤蔓蔓生,字迹也有异——用的是楚体。
然而楚体是近年才有,碑却已有百年。
他当初只怀疑是虞宋手段,是他们遮掩了什么,而虞宋虽然是秦将,却未必有秦公子衡那样一颗仁心。
他也怀疑只找到几座长生祠是虞宋根本未有那些功绩,只是最后还是顺着最有利于亡魂的方向去想,他不想与虞宋作对。
或许也只是本能地不希望祖父曾追随过的人有何污点。
可这里面没有哪一个想法,是为了虞宋,是为了捐躯的将领考虑过,仅仅百年,民心易辙。
一身断骨粉碎连理的澹台衡终于到了碑前,血肉模糊的断指,轻轻拂开碑上的冰雪。石块冰冷,却像是那日左相府燃起的大火一样灼人。
无人忙着救火,甚至还有人添砖加瓦,痛骂这样妖邪的府邸就该烧个干净,秦就不该有这样的人为相。
这样的人,只是个女子。
没有过错,只因是女子。
雪扑簌扑簌地落在澹台衡脚底下,混着血。他看清了上面的字,轻轻开口。
“叛君主,降北狄,故为,此记?”
呼啸鸣镝扎穿天幕。
拂去碑上残雪的那一瞬,澹台衡像是心肺被贯穿的伤鹤一样,被折断打残的身骨猛地弯折起来,几乎将他这个人再次给凌迟了。
原来长生祠不是长生祠,只是长恨而已。原来商吴两史皆简,是因为商君害怕,所有人都害怕。
所以,安民军不能背上的污名,她来背,不止需她背,还要刻碑立祠让百姓万民永生永世记得。立此朝者,皆曾杀我。
但上战场者数量极少,他们是以何杀我?
莫过矫史,莫过口舌。
这样的事他们能对一个澹台衡做,为什么不能对一个虞宋来做。
他将人想得太温良,以为一个公子衡秦厉君死了一切便烟消云散了,可是忘了没有民怨,他们也要商立朝清正。
只要清正,虞宋就必须该死,方颐也必须该死。一个澹台衡,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