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先帝与孟皇后曾有过一段情好的时光,孟皇后喜爱素馨,故而缀霞宫里遍栽素馨。而今斯人已逝,素馨也渐渐凋零,如今只留下三三两两的几株仍在风中摇曳。
执柔走到缀霞宫门外,发觉这里竟没有上锁。
半开的门扉向内开着,顺了剥落着红漆的木门向内看去,星若碎银,一个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齐楹。
清冷的月光照在他身上,宛若青松落色。
月色安静地铺陈开,那人手中握着什么东西,正耐心地擦拭着。
他心无旁骛,用干净的袖摆轻轻擦去手中事物上的浮土。执柔此刻才看清,齐楹手中握着的竟然是一块牌位。
他苍瘦的指尖轻轻划过上面依稀斑驳的字,一缕发丝垂落在牌位上,摇曳出一个寂静又清冷的轮廓。
今夜对整个未央宫的人而言,都是一个不眠之夜。
而本该身处于事态漩涡正中的齐楹,却好似一个隔岸观火的旁观者。
“为什么是我呢?”齐楹突然说道。
他骤然开口,执柔下意识一慌,却发觉齐楹并不是在说给她听。
他很耐心地抚摸着牌位上的字迹,再一次发问:“母后,为什么会是我呢?”
齐楹的声音很像他这个人,安静又平稳,他似乎并不急于得到一个答案,而是简单地想要把话说出口。
“我该喝下那杯水的。”齐楹的语气平静又笃定。
执柔隔着一道门看向他,却在那一刻好像隔了千山万水。
齐楹没有再开口说话,他的指尖悬在那牌位之上一寸远的地方,迟迟没有落下去。
这座皇城中没有属于他的人,哪怕身为国君,也没有任何属于他的身外之物。
他只能在这安静的夜里,将这三言两语,说给已故的孟氏听。
执柔又站了片刻,直到齐楹将那块牌位擦拭一新,他站起身走到一旁的花坛边,摸索着摘了几束素馨花,轻轻放在了牌位前。夜里风冷,那些指甲大的花很快便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但齐楹看不见,他只安静地站在那。
素馨花掉落在他的鞋面上,他也浑然未觉。
齐楹拎起地上的铜壶,缓缓给苗圃里的素馨花浇水,素馨花早就枯萎了大半,余下的也不过是星星点点的几株,齐楹仍耐心地侍弄着它们,不厌其烦。
因为齐楹目不视物,因此很多时候,执柔都像是一个旁观者。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光里,执柔已经开始旁观他的生命。看他顷刻间大行杀伐,看他一念断人生死,再看他求死不得,意志消沉。
隔着一道门,里外站着的是即将结为夫妻的两个人。
也是同样在诡谲的宫闱深处泅渡的两个人。
浓黑的穹庐之下,齐楹像是一团轻飘飘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