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似寂静深海。
房屋如潜入夜晚的潜水艇,窗外的月亮仿佛遥远的灯塔。壁炉里的火光如同摇曳着的烛心,火红的亮光夹带着热量向着四面散发,将呼呼作响的彻骨寒意隔绝在了房间之外。随着火光摇晃,留声机的唱针在摇晃,大理石长条几上的酒瓶和酒杯的投影也在摇晃,被火焰映照的通红墙壁上白秀秀的影子也在摇晃,像是所有事物都在跟随着巴萨诺瓦爵士乐在酒液般醉人的红色海浪中轻轻摇摆。
只有成默岿然不动,他端坐在单人沙发里凝视着面色微醺的白秀秀,手里捏着三张扑克牌。扑克牌上是白秀秀手绘的机器猫拳头、机器猫剪刀手和圆形的机器猫手掌,这手绘画卡通的令成默都有些不敢相信出自对面这个美艳大姐姐的手。
成默将画着机器猫圆形手掌的黑桃6反盖在了茶几上,等待着白秀秀出牌。白秀秀也没多看,背在背后的右手快速甩出了一张画着剪刀的红心A扔在了桌子上。
“你赢了。”成默将盖在桌子上的牌收回手中,“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白秀秀倾斜着身体,优雅的端起巴卡拉水晶厂出品的“光之礼赞”,不疾不徐的将酒轻缓的咽入喉中,才放下酒杯说道:“当然是真心话。”
和酒吧里,红男绿女们烘托气氛时常玩的“真心话大冒险”不一样,他们定的规则是赢家喝酒,并决定输家说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你问。”成默淡淡的说,“不要有顾忌随便问。”
白秀秀没好气的说:“不需要你说。”她借着给自己倒酒的时间思忖了片刻,等酒满杯时,才开口问道,“你至今为止,最高兴快乐的事是什么?”
成默没有料想到白秀秀竟从这里问起,但这个问题一出,他就明白了白秀秀是在试着深入他的内心,以期待找到某种答案。他知道自己一定能在白秀秀的问题中找到“正确答案”的线索,可他更知道以白秀秀对他的了解,自己如果真要迎合她而回答问题,她一定能感觉到。
所以他要做的不是去试图给白秀秀她想要的答案,而是真诚的敞开心扉。
他觉得自己必须这样做,哪怕真实的自己会让他失去白秀秀,也不能用言语去掩饰内心那个真实的自己。
真诚才是最大的必杀技。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是我从恩诺斯回来,得知我的心脏病已经不能再威胁我的生命和健康的那次。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我兴奋到一路从家跑到江边,又沿着缃江跑到了猴仔石大桥,直到快要精疲力尽。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感受到如此纯粹至极的快乐,哪怕是在杀死大卫·洛克菲勒,我成为真正的神的那一刻。”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白秀秀笑了下说,“我还以为你最快乐高兴的事情是和谢旻韫结婚。”
成默摇头,“K20回来,和她在学校重逢的时候,算是我比较高兴的时刻之一,和她结婚的时候反而没有特别兴奋,无论是一起去圣诞村旅行,牵着手走进云端教堂,还是去办理结婚证,都是那种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感觉,我和她都很平静。那种感觉更类似于幸福,快乐如同平缓而悠长的甜美乐曲。而且”他犹豫了一下说,“当时我和她在拉斯维加斯,我听到她给她的母亲打电话,我甚至有点想逃跑。实际上我不止一次想要逃离和她之间的关系。我这个人喜欢去计算,去量化,在我的计算中,她和我身份差距实在太大了,就像是0和1,看上去它们是距离很近的数字,实际上它们之间还有无穷多的数字,无穷就是数学上最远的距离。出于现实的考量,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我们会有结果,我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本去面对她的父母,以及其他竞争者。”
白秀秀表情惊讶了一下,随后很是玩味的说:“我一个问题,你就回答了这么多,是不是有些吃亏啊?”
成默面容肃穆语气诚挚的说:“今天晚上,在你面前的不是路西法,而是成默,最真实的成默。”
白秀秀点了点头,“我也不占你便宜,算你回答了两个问题,我再喝一杯。”
等白秀秀又喝完一杯,两人再次出牌,这次白秀秀还是出的“剪刀”,而成默也没有变,依旧出的“布”。
“又赢了呢。”白秀秀微笑着摇晃了一下手中的“剪刀”,“那么还是真心话。”
成默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大有孤注一掷破釜沉舟的意味。
白秀秀先喝了酒,然后依然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问:“既然你因为和谢旻韫身份差距大而想要放弃,为什么又敢对我图谋不轨?难道我们之间身份差距不大吗?”
成默心想“图谋不轨”这个词是含沙射影意有所指,他苦笑了一下说道:“你和谢旻韫不一样。谢旻韫喜欢我,我们之间的身份虽然有差距,但以她的性格而言,这些差距不是阻力反而是反作用力,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能不能在一起,而是在一起之后,要面对多少压力,这些压力又会对我们造成多大的伤害,我没办法计算、预估,对我而言这是风险极大的行为。你和她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那个时候在我看来,你不可能会喜欢我。无论我如何优秀,天赋异禀又聪明努力。无论我如何表现,狂热夸张或温柔含蓄,我们都不可能在一起。最关键的是,你也不可能把我们之间的事告诉任何人。因此我们之间不管关系如何发展,反而是安全的。”
白秀秀轻笑着讽刺道:“还真是盘算的清楚啊~成小默。”
成默听到白秀秀用谢旻韫喜欢的昵称讽刺他,无动于衷的继续说道:“当然,这并非迫使我对你表达好感的原因。”他叹了口气,“真正的原因是我那个时候严重的缺乏安全感,这种不安全感源自我的心脏病,源自我以为我的母亲抛弃了我,源自我习惯了过分谨慎。你恰好是能够给我安全感的女人,这是最首要的因素。你身居高位,能够保护我,再不济也能给我便利。其次就是你对异性吸引力拉满了,无论性格、长相还都身材都很成熟。和你在一起,不仅能极大的满足男性的幻想和虚荣心,还有种被照顾的感觉。我自小缺乏母爱,对这种感觉没有抵抗力。基于现实,我必须讨好你。基于我的心,我想要占有你。我深思熟虑后,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来讨好你,我知道这样做很容易适得其反,但我认为你那个时候没有别的选择,我有利用价值。而我的时间很紧迫,作为一个潜行者,我必须尽快找到我的保护伞,你是最合适的那个人选,女性、重感情、虽然严厉但对任何人都不会撕破脸众多因素,都促使着我尝试这种高风险高收益的打法。其实我考虑过,就算你会因为这件事厌恶我,最多也只是把我扔给别人,风险并不是不能承受,而我一旦成功,那么收益将会非常非常可观。这必然是笔值得去试的冒险。”
白秀秀没有展现出一丝意外,她只是缄默着点头,过了好一会,才赞许的说:“算是很诚恳的自我剖析了。”随即她又问,“那你当时对在我身上取得成功的定义是什么?”
成默快速的回答道:“我认为,我做那些事,只要不被你讨厌就是成功。”
“哟~你的风险管理做的还蛮不错的啊~”
“习惯使然。”
“我现在很不习惯。”
“不习惯什么?”成默问。
“你居然没有锱铢必较,回答的这么痛快。”白秀秀凝视着成默说,“这不像你。”
“因为你不可能总赢,你也会输啊!轮到我问题的时候,我知道你也会痛快一点。没必要拉长互相折磨的时间,解决分歧,快点喝醉,大家说点更真心的话,做点更有趣的冒险,那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那我们继续。”白秀秀说。
两人同时把牌放到了背后,随后一人抽了一张,又几乎同时反扣在茶几上。
“你是什么?”白秀秀问。
成默翻开牌,“拳头。”
白秀秀笑了下,“果然还是男人比较善变。”
成默耸了耸肩膀,“果然还是女人喜欢以偏概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