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江叙坐在办公桌前,沈方煜走过来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回家?”
江叙“嗯”了一声,人没动。
沈方煜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桌上摆着几张检查单。
小姑娘的另一侧卵巢上也查出了疑似肿瘤,同时胃部也有肿块。
下级医院的确出现了误诊,任渺的病应该不是原发卵巢癌,而极有可能是转移卵巢癌,卵巢的肿瘤更像是转移灶,而真正的原发病灶大概率是位于胃部的肿瘤。
这种原发胃肠道,转移至卵巢的肿瘤,临床上也称为库肯勃瘤,非常罕见。
卵巢转移癌和卵巢原发癌完全是两个概念,这意味着小姑娘的肿瘤发生了远处转移,也意味着她的分期直接从一期二期跃升至了预后最差的四期,通俗上,也被人称为癌症晚期。
“发现得太迟了。”沈方煜评价道。
江叙摇了摇头,“我想试试。”
“你先回去,”他看了沈方煜一眼,把那些检查报告拢到一起转身往楼上走,沈方煜在身后一把拽住他,“胃肠外科在九楼,你要爬楼梯上去?”
江叙扫了他一眼,没去问沈方煜怎么猜出来的他打算去胃肠外科。
虽然有时候江叙不得不承认,沈方煜和他之间的这种心有灵犀与默契,真的常常会让他的心里生出一种非常微妙的感受。
就好像他很懂他一样。
他退回来转身去乘电梯,数字一点一点攀升,江叙沉默着走进九楼胃肠外科的办公室,沈方煜没跟进去,守在门外等他。
“安师兄。”江叙进门的时候,安维果然还没走。
当初在胃肠外科轮转的时候,安维是江叙的带教学长,这些年两人私交一直不错,安维和江叙是一脉相承的勤奋,这会儿还在加班。
“江叙?”安维看到他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江叙没跟安维太多的寒暄,他把任渺的检查报告递给安维,“我想给她动手术。”
医学分科细,他最精通擅长的只有妇产科那一块,也就是转移瘤的切除,但库肯勃瘤的预后与原发灶的切除息息相关,江叙希望安维能和他一起完成这台手术,做胃癌原发灶的切除。
安维把检查报告看了一遍,静默良久,他将报告推回给江叙,拒绝之意很明显。
“安师兄……”江叙说:“她原发灶不严重,可以动手术。”
“可是卵巢双侧转移了江叙,还有腹水,”安维叹了一口气:“我能切干净原发灶,你能切得干净转移灶吗?库肯勃瘤预后有多差你不是不知道,你残留病灶切不到一厘米以下就是个定时炸弹,就算切到一厘米以下了,”他摇了摇头,“也是赌命。”
“对不起江叙,”他说:“你还是找别人吧,我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江叙知道安维的顾虑,他抿了抿唇,对安维道:“我和患者谈过了,家属也很配合,都希望能手术。”
不做手术只有等死,按任渺现在的情况,她大概率活不过三个月,手术是为她延长生命最后的尝试。
“江叙,我看你还是吃的亏不够多,”安维叹了口气,苦口婆心道:“多少患者家属都是术前一副样子术后一副样子,这么年轻的小姑娘,你觉得她家人能接受人死在你手里吗?”
“这个病进展快,到时候人小姑娘一天天病情恶化,你知道癌症的进展是先慢后快,家属可不会这么觉得,只会说眼瞅着有好转的人到了你手里就治不活了,还一天天越来越严重。”
“要我说你一开始就不该接,也不该给患者家属希望,你给了希望万一没救活,”安维说:“到时候人没了,你就等着天天收花圈吧。”
他指了指办公室角落的一把丧仪用的白色塑料花,对江叙道:“看见没,”他点了点江叙坐着的空桌,“今早你座位上这位收到的,还有一封带血的威胁信,也不知道是颜料还是真血,吓得他说什么都不来上班了,扣工资都要跟主任请假。”
安维说:“要是别的病也就算了,你这个病例,送到哪儿被拒收都不奇怪。”
“安师兄,我两年前做的那例库肯勃瘤到现在都活着。”江叙反驳道:“是有希望的。”
“你也就那一例,”安维说:“患者的情况千差万别,我们看的是统计学的概率,就她这个情况,就算医生直接说做不了、不愿意做手术,监管部门也挑不出错来,我是为你好才劝你一句,让她转院吧。”
“济华已经是全国顶尖的医院了,要是济华不收她,谁还会收?”
安维瞥了他一眼,“你也知道别人不会收。”
“她才十七岁,”江叙说:“正是免疫力和身体素质最好的时候,要是运气好,说不定不会复发,”他按着眉心,“她还那么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