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楚宁万分惊讶,母亲怎么和父亲闹到和离的地步,两人自是不能当成孩子的面吵起来,方夫人丢下一句和离后拉着方楚宁离开。方楚宁回头看着他父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高大的身影看起来是那么的落莫。
真的要和离?
氏族最重名声,闹得再僵的夫妻关系也是妻主内,夫主外,互不干涉,只要子女事上齐心协力就行,大多不会闹出和离,受人指摘之事。氏族闹得最凶的和离是几年前张伯兴的父母,虽是和离,却差点被宗族除名,张老太傅那么重名声的人,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父母和离也会影响子女的前程,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走到这一步。
方楚宁自去了宁州战场后,只有逢年过节回京,母亲和君君在家中相依为命,父亲驻守江南其实回京还算频繁,几乎是三月一回。除非是桑南边境异动,否则大帅都会回京陪伴妻女,反倒是方楚宁在北蛮战事吃紧,好几年除夕年节都不能回京,只能托人送写年礼回来。方楚宁也知道母亲对父亲感情极深,宇文朝时母亲的大公主,父亲是一方军侯,公主离京去江南并不现实,只能住在京中,分居两地,到了北宁朝,母亲卸下公主的身份,终得自由。
若在宇文朝时能放她去江南,未必就不肯,如今怎么就闹到和离?
“母亲,若是因我之事,您和父亲要和离……”
“图南,与你无关。”方楚宁打断他的话,苦涩一笑,“母亲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我和你父亲缘分尽了。”
方楚宁又不能暴露自己恢复记忆的事,有些着急,方夫人似也能理解他,带着他到院内坐着歇息。
主院内种了一排桃树,秋季桃子硕果累累,桃子即将成熟,可她的期待落空,这是成婚那年种下的桃花,花开花落,一年四季,多少次年轻的她站在桃树下期待着丈夫从江南归来,又多少次只收到家书,期待落空,她因公主这身份被困京都多年,又因李家大娘子之死,被李家冷言冷语嘲讽多年,她原本想着此事过去多年,李家哪有胆子嘲讽她,原来是她枕边人给的底气。
方夫人也怕方楚宁自责,自揭伤疤,“图南,我与你父亲的姻缘并不完美。你父亲出身方家,注定没有自由选妻的权力。我与他年龄相仿,所有人都知道,待我及笄后会被赐婚于他。可他并不喜欢我,更喜欢李家大姑娘那样温柔的性子。他也知道自己没有选妻的权力,拒婚后来与我赔礼道歉,希望我能成全他和李大姑娘。我虽难过,嫁不得意中人,可我是大公主,受宠多年,总能挑到如意郎君。我也向父皇和母亲提出重选夫婿的想法,他们也答应了我,因此我和你父亲说,不必担心婚事,我不嫁给他,父母也答应了我。可我和他都低估了皇家要促成这门婚事的决心,在一起宫宴中,我和你父亲酒后失态,这门婚事也就板上钉钉。”
方夫人说起这事时仍觉得羞辱不堪,却不愿直白地说给方楚宁,只说酒后失态,即便当年她喜欢大帅,这事也成了她一生的阴影,无法原谅宠爱自己的母后和父王,她是宇文宗室之女,得了皇后喜欢,自幼养在身边,皇后对她视如己出,太子和她手足情深,可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却给她致命打击,可方夫人不知怪谁,即便是亲生女儿,这事他们也会这样做,不是不爱她,爱她,却又抵不过皇权的倾轧。
宇文皇室风雨飘摇,在镇北侯娶了林家嫡女后,绝不可能让方家嫡长再娶李家姑娘,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方家只能尚公主。
“在我们成婚当日,李大姑娘吊死家中,你父亲成婚当晚弃我而去,我就沦为旁人口中的笑话。母亲是从小娇惯的长公主,心高气傲,不曾受过这样的羞辱,且对我们之事也心存怨怼,这事当然不能善了,李大姑娘过世第三日,李家长子和幼子寻我晦气,打伤我的婢女,我自是不能忍,命人还击,且告了御状。李家兄弟以下犯上,当即被取消功名,且在宫门口挨了三十鞭,以儆效尤,你父亲前来认错求情,我怎么肯,至此算是彻底结下梁子,我和你父亲也闹得不可开交,大打出手,有我这样霸道蛮横的长公主对比,他更是怜惜死去的李大姑娘,偏帮李家。与我离心,自李大姑娘死去,我就做好和你父亲结仇的准备,此后他远离京都,去了江南,连你出生都不曾回来看过一眼,直到两年后,父皇和母亲怜我,召他回京。”
方夫人一生要强,就算李大姑娘死后她成了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又因大帅两年婚后两年不曾回京受尽白眼冷语,她也挺直脊背,直面所有的流言和伤害,在方楚宁姑姑嫁到李家二房后,方夫人更是连方家族老都懒得交际,心中充满怨言,这样的婚姻又怎么会幸福?
后来宠爱长公主的先帝被烧死宫中,皇后殉葬,太子崩逝,虽仍是宇文朝的江山,方夫人的地位也一落千丈,李家的报复也随之而来。
方夫人孤身一人,对抗整个家族,那时的宇文皇室可不会给她撑腰,方夫人一度曾经被李家逼得精神崩溃,苦不堪言。可她一字都不曾向远在江南的大帅诉苦,或许在心底早就认定了,在她和李家的争斗中,大帅永远都会偏帮李家,连妹妹都嫁了,毕竟是姻亲呢?多么讽刺啊!
镇北侯夫人实在看不过去,联合方夫人的手帕交为她撑腰,且全是武将夫人,方夫人的处境才渐渐好起来,李家可不敢得罪如日中天的镇北侯。
在长达二十年与李氏的恩怨中,方夫人早就恨透了他们家,甚至连带着也不喜方家姑娘生的孩子,不允许方楚宁和方玲君与他们来往,因此方家兄妹和李家的表兄弟们感情都很淡。
方夫人轻声说,“我和你父亲早就该和离,在宇文朝时迫于无奈,我的身份,他的身份都不允许我们和离结仇,如今新朝,母亲也没有任何压力。你也不必愧疚,这事与你无关。”
怎么会无关呢!
方楚宁垂眸,拳头在膝上紧紧地握着,指甲几乎刺到掌心里,他没想到母亲会突然和他提起这件事,他心疼母亲的同时,也想起了幼年时许多事。
其实,他在八岁那年就知道自己的出生对父亲而言是非常耻辱和难以接受的事情,也知道为什么父亲从小就不喜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