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晚了。”韦训懊恼地说。十三郎的功夫对付五六个普通人不在话下,平日已经足够保护她了,谁又能想到那女人会突然出现在灵宝县这间普通客栈里?
他满腹疑团,听到宝珠带着哭腔,哆哆嗦嗦问:“那、那东西究竟是人还是鬼?”
韦训镇定地安慰说:“是活人,一个喜欢故弄玄虚的江湖人,你不要怕。”
宝珠仍没能反应过来,茫然愣了片刻,又开口问:“既然如此,那游女说你是她的情郎,她被你重手所伤,是来报仇的,这话是真的吗?”
听她这一句莫名其妙的指责,韦训满脸惊愕之色,心道不好,那悍妇临走不仅扔了飞刀,还在这里给他埋了更阴损的暗器,连忙辩驳说:“她胡说!那女人也不是什么游女,她是长安的刺客首领……”
话没说完,只听屋里嗷的一声凄厉惨叫,宝珠又给吓得一个激灵。
发出声音的是一直坐在旁边的说书先生,他没有韦训保护,全身被琵琶弦四散的劲气刮了无数个小口子,这倒是不致命,但刚刚一把飞刀从头顶掠过,把他的发髻连着一块头皮给削了下来,因为刀子又薄又快,直到现在才发现。
发髻脱落下来,说书人头顶上露出一块鸡蛋大小白森森的顶骨,接着血才汹涌扑了出来,披头散发鲜血淋漓,极为骇人。
他本来就被那琵琶女吓丢了魂,现在又开始大量失血,以为自己已经丢了脑袋,顿时心智丧失,一边狂叫一边逃出客栈,消失在黑夜之中,扇子和惊堂木都不要了。
大堂之中到处都是说书人溅开的鲜血,滴滴答答蔓延至客栈外,店主出来看了一眼,以为有强盗抢劫杀人,连忙口诵佛号躲回后堂以木棍顶上门,只当什么都没发生。
看着这满地血腥,宝珠更觉心惊胆战,脸色苍白瞪着韦训喃喃说:“我不知道你们两个有什么情缘仇隙,她既然是人,怎么行动举止都像恶鬼一样?”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韦训却本能察觉不妙,心想哪怕身上平白背了十七八桩人命的嫌疑,也得先把这件事辩白清楚,大声说:“只有仇隙,没有情缘!我确实打伤过她,那是因为她先出手挑衅,挨揍是咎由自取。”
转眼瞥见十三郎双手合十在原地发愣,喊他救急:“你别站着装地藏菩萨了!对头已经逃了!”
十三郎刚被那琵琶女一嗓子吼得心神不定,喉中腥甜,好不容易把这口逆行的戾气化解掉,垂头丧气地道歉:“对不住大师兄,我已经拼命抵挡了,确实不是三师姐的对手。”
韦训急切地说:“我没指望你能打得过她,可也不能任由那悍妇造谣编排我吧?!”
十三郎一愣,这才转过弯来明白了师兄为何恼怒,连忙对宝珠解释:“九娘别怕,刚才那女子是我们师门排行第三的师姐,‘琶音魔’拓跋三娘,跟大师兄有仇,几乎是见面就打。她……她一向特别吓人。”
小沙弥的安慰以“别怕”开头,最后以“特别吓人”结束,并没起到安慰应有的作用,可见他自己也十分害怕那女人。
宝珠脑子里香艳旖旎的《李娃传》已经全数消散,只剩下凄厉可怖的女鬼印象,心想韦训这邪门的师门不知道还有些什么妖魔鬼怪,怎么一个比一个更诡异?
冷风夹着雨丝从门外扑进来,拓跋三娘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只是一场噩梦。然而客栈里四散的鲜血和一只用来包裹琵琶的皮袋证明了那不是梦。
皮囊背面朝上丢在椅子上,定下神来仔细一瞧,只见那发黄的皮料上赫然一副多闻天王的刺青文身,还长有几个痦子,竟像是从人身上剥下来的,简直叫人头皮发麻。
一旦知道对方是个活人,宝珠对自己刚才被吓得不能动弹又是懊丧又觉得惭愧。
可回想韦训跟同门过招那间不容发的瞬息,一道青影和一道白影缠斗在一起,两人都快得鬼魅一般,她只能勉强看清行动路线。倘若手持弓箭,当真没有自信能在不误伤韦训的情况下射中拓跋三娘。
厅堂廊庑之间,短程攻击范围,弓箭确实不是合适的武器。
回过神来,宝珠觉得发丝之间、前胸后背都是黏黏的冷汗,泪痕干在脸上也不舒服。从小苦练弓马武艺,临阵被人嘲笑只知道哭,宝珠觉得很是难为情,苍白的脸蛋儿渐渐涨红了。她着急回到自己房间清洗躲羞,走到门口发现韦训还在身后跟着,仿佛有些惴惴不安的样子。
“我没有受伤。”宝珠说。
韦训唔了一声,盯着她脚底下的地板,小声重复了一句:“就只有仇。”
宝珠一愣,有些明白他在担心什么,心想刚刚那样瞬息万变的生死激战他是一点儿不放在心上,竟在乎这个。回应道:“你第一遍说我就听清楚了,比起陌生人,我当然相信你。”
说罢快步走进室内,回身将门关上,倒水沐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