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下了花厅,看自家娘亲等在厅外的焦急眼神,把爹的手都掐青了,只怕挨完娴月和蔡婳的,还要被娘骂一顿呢。凌霜仗着这时候圣上没走,她们都不敢逮自己,出了花厅,一溜烟跑到后院去了。准备找点东西吃了,免得晚上宴席,圣上回宫了,剩下娄家自己人,她们三娘教子,围着自己教训。
她向来躲得好,正在蔷薇架后看丫鬟们来往,后面绕出一个人来,秦翊笑道:“娄小姐好口才,隆中对也不过如此。”
史上善于进谏的女子也有,只是都是后妃,她是秦翊的未婚妻子,圣上不好说,只好骂她自以为是女中诸葛。但圣上骂她,秦翊偏用诸葛亮来比她,当年诸葛先生南庐高卧,隆中对三分天下,何等心胸,秦翊这马屁倒是拍得不错。
但凌霜可不买账。
“好啊,刚才在厅上,不帮我说话,这时候来了……”她立马揍秦翊,扑上去打他两拳。
秦翊只是笑着闪避。
“你是诸葛,官家可做不了刘皇叔,他向来是越扶越醉的,本来是骂几句的事,我上去劝,只怕你要翻白。”他笑着告诉凌霜:“你没看贺云章上去都挨骂了。”
“他那是关心则乱,不敢不劝,怕娴月知道了,骂他呢。”凌霜道。
两人正说话,只听见外面炮响,又是一阵鼓乐鞭炮声,半边天都被焰火映得通红。秦翊几乎是在宫闱中长大的人,不用看就知道,道:“这是官家回宫了。”
“真的?我看看。”凌霜立刻来了兴趣。
她知道这时候最要夹紧尾巴做人,才不跑去前面看,手搭凉棚量了量旁边的亭子高,又看了看秦翊,来了主意。
“你把我举上去,我看看。”她催促秦翊道:“我看看真走了没。”
秦翊伸出手来,揽住她的腰,像是真要听她的,谁知道凌霜还没让他蹲下去呢,他倒是先一纵身,踩着栏杆,带着凌霜就上了亭子。凌霜还是第一次见他这飞檐走壁的功夫,人都站在亭子上了,才反应过来。
“厉害了。”她立刻夸他,眼睛都发亮:“听说当年先安远侯爷打安南城,安南王弃城而逃,他直接飞身上了御辇,把安南王擒了下来,我还看过凌烟寺的壁画呢,安南的御辇再低,也有丈高了,我还以为是吹牛呢。原来你们家的人真跟猴似的呀?”
秦翊被她气笑了,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凌霜立刻回他一顿老拳,打完了还道:“别吵我,让我仔细看看,官家是不是真走了,不会杀我个回马枪吧。”
夕阳返照,还是有点晃眼睛,凌霜双手护在眼睛边上,认真看着官家的仪仗出了正门,然后才是御辇,内侍宫娥,百官随行,伴辇的一骑显然是贺云章,远远就看见新郎官身上红色吉服,一副要送到宫门口的架势。
“看看,怪不得娴月说他呢。”凌霜又背地里说姐夫坏话:“这么喜欢伴驾,干脆送回宫去好了,洞房花烛夜也别回来了,哼。”
她与其说是在对着贺云章的背影挥拳,不如说
是在对着贺云章伴驾的那位耀武扬威,秦翊早看出来,只是不说话,笑眯眯看着她。
“我想起一句话来。”秦翊笑着逗她:“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要是凌霜反应再敏锐点,一定听出来了。她笑秦翊是猴子上树,秦翊也笑她是猴子。
猴子的妻子,自然也是猴子。
可惜凌霜只当他是笑自己见官家走了就精神了,还得意洋洋道:“你懂什么,这叫大女子能屈能伸。你看,官家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我混过去了,天子之威又如何?我娄凌霜,这辈子就要这样活下去,不管他们怎么告状,都告不倒我。就是真论起理来,也是我的道理才是铁打的道理!”
她昂着头,向着夕阳,最后一点夕阳余晖照在她身上,她连发丝都发着光。
“就让他们去歪曲我,攻击我,说我是疯子傻子好了!但我活在这里,就是一座塔,一道碑。能看见的人自会看见,天下女子知道还有我这么个人,知道人生还能这样活,在走到死路时,也能生出一丝勇气。就是我这辈子要修的道了!”
秦翊只是赞赏地看着她,像是看着世上绝无仅有的珍宝。
凌霜站在亭子顶上,初夏的晚风吹过来,远处灯火汇成长龙,贺府的人川流不息,这亭子其实不高,但她却感觉京城的万家灯火,都在她的脚下似的。
最凶险的关卡也渡过了,娴月已经获得了幸福,蔡婳也笃定了她的未来,卿云自是不用说,她从来没感觉这样强大过,像是握紧了拳,浑身拥有无尽的力量,而一切未来,都如同画卷般在她面前缓缓展开。
而她身边,还站着一个能听懂她的人。
上京的时候,她在坐在船中,满心愤怒,感觉京城是个未知的大牢笼,满脑子想的是世人传言中京城的规矩、京城的古板、京城那些把女孩子当做货物看待的花信宴。
如今千帆过尽,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竟然能闯进这片天地,凭自己双手打翻旧世界,闯出一片新山河来。她拥有了最好的朋友,还有了保护自己家人的力量,旧的规则被她勘破,她仍然是那个满心愤怒的娄凌霜,只是更强大,更勇敢,也更有周旋的智慧,能从每一个逆境里打出一片天地来。
凌霜站在亭子上,只觉得雄心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