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定邦看着冯龙渊从未有过的郑重表情,心底开始有了些触动。早先只以为冯龙渊是着了魔,现在看,他原来是认了真。
“曼曼跟我说她不喜欢我的名字,什么龙啊,渊哪,一看就不消停。她希望我们的孩子稳稳当当的,所以连名字都起好了。如果生女儿,就叫冯稳稳,如果是儿子,就叫冯当当。”
“挺好。”秦定邦点头道。
“哎呀可行了吧!好什么好?”冯龙渊嫌弃地瞥了秦定邦一眼,“我看你还真不如不说话呢,没看这都是些什么名字?”
“那就你起。”
“那不行,曼曼喜欢。对这些细枝末节的,我也看开了,随她吧,只要她肯生下来,叫什么都行,跟你姓都成。”
秦定邦轻叹了口气,喝了口茶。
“不过秦三,我找人掐算了,我们家这肯定是个儿子。我跟你说,你们再生个女儿吧,怎么样?你女儿到时候给我儿子当媳妇,我和你们结亲家,我愿意。”
秦定邦看了眼台历,没理他这茬。
“唉我说,我是说真的哈,你看我家曼曼长得多好,我,堂堂七尺男儿,也是不赖的。我儿子肯定一表人才,你家要生了个女儿,那肯定也是倾国倾城的貌。这俩小孩儿要是凑到一起去,啧啧。”冯龙渊不禁畅想了起来。
秦定邦实在听不下去了,“你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吧。”
冯龙渊看秦定邦的反应,大笑了好几声,一边笑着,一边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物件,起身几步走到秦定邦身边,“你看这是啥?”
秦定邦抬眼一看,应该是个黄金做的小狗,套在一条金链子上。
“今年冬天就能生,属狗的,怎么样?小金狗。我现在揣着它,就好像天天和儿子待在一起。哎呀真是的,我就要当爹了,连我都要当爹了。”冯龙渊又把小金狗揣回怀里,“不过秦三咱话说好了啊,要是大仙儿算错了,曼曼给我生了个女儿,那可就是你们秦家的儿媳妇了。你那儿子我是真看上了,不许娶别人哈。”
秦定邦忍不住打断道:“冯厂长最近是生意太兴隆了,心情不错是吧。”
冯龙渊本来还兴致勃勃的,一听秦定邦这么打趣,顿时就蔫了。
“你偏这么扫兴吗?我都要当爹了,给你报喜来了,你还说这事儿?”叹了口气后,冯龙渊又退了几步,一屁股跌回椅子上,“这实业真他妈难干,一点也赶不上我牵线搭桥赚得容易。但是没办法呀,我都答应我爹了,要是一难就要撂挑子,也忒丢人了。”
“主要有什么困难?”秦定邦问道。
“困难多了去了。现在主要是懂技术的工人少,开不了工,所以需要技术工人。我爹说日本侨民里边不是有好多技术工人留下来的吗,让我用那帮人,先把我们本地的工人带起来一批,后面的活就能好干些。”
冯龙渊坐得更松垮了,“我不愿意用日本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想离他们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但是不和他们打交道,厂子就运转不起来,真愁人。没办法,我就听我爹的了,留了一波日本所谓的技术员在这。前两天我还专门去厂里和那个工头,还有几个技术员,见了一面。”
“哦?”秦定邦有点感兴趣,“感受如何?”
“感受能如何,吃了苍蝇一样呗。以前那作威作福的样全都不见了,点头哈腰的。你要是见了,非得怀疑,当初真是和这么一帮东西在打仗吗?”
冯龙渊的一条腿搭到了另一条腿上,他盯着翘起来的那只皮鞋看了会儿,“还是说,这些人就是太善变了……要真这么变脸无常,那现在这俯首帖耳的样子,是不是也是装的?等到时候脸一转头一扭,又凶相毕露现原形?”
他伸手掸了掸鞋上的灰,“他们要是一直硬气着,我也敬他们是条汉子。唉,可看他们现在这个样子,也没觉出多解气,就是觉得真膈应的慌。“
“唉,你说哈,”冯龙渊像突然想起来奇闻异事,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鬼子本来就够矮了,有个技术员,竟然比一般日本人还要矮。而且他那个眉毛呀,又黑又浓,毛乎乎的赶上一根棍儿似的,都要连到一起去了。”
冯龙渊像是在说着少见的新鲜,秦定邦端起的茶杯却停在了嘴边,他慢慢把杯子放到了桌上,抬眉问道,“竹野智?”
“啥?那人名字?”冯龙渊摇了摇头纠正道,“不是,几个技术员那工头挨个给我介绍了一遍,我记不太住,矮个浓眉的那个是叫什么……什么狗娘养的来着……”
秦定邦皱眉,“什么?”
冯龙渊信誓旦旦道:“那个日本姓,就叫狗娘养的。”
秦定邦以为冯龙渊是在骂人,但看表情又煞有介事,知道应该不是在开玩笑。他仔细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道,“犬养?”
“对对!我想起来了。”冯龙渊两手一拍,“犬养,犬养茂,就是这个名字。”
“你多多留心这个人吧。”秦定邦不禁冷笑了一声,“也许他真的是犬养茂,也许,他是竹野智的化名。”
冯龙渊听出些关窍,“你说的那个竹野什么的,到底是个什么人?”
“竹野智,一个日本间谍,中国通。早先是岩井公馆的,后来进了特高课。当年我被抓进宪兵队,就是被他骗的。”秦定邦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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