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静河站定脚步,“哦?”了一声。
“他、他……”玄成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怪异的感觉,想了想只得硬着头皮道:“他一个普通人却敢跟我们一路进山,而且还跟得那么紧,弟子总觉得他处处都不对!而且他表面对矩宗大人恭敬非常,弟子却总觉得怪异,弟子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形容……”
“我注意到了,”宣静河平静地道。
“啊?”
“一个出身富贵的纨绔子弟,却敢跟着我们一路深入到这妖邪之地,而且从头到尾都未曾打过退堂鼓,确实违和。”宣静河顿了顿,说:“但我已经亲手探过他的气海,确实连筑基的修为都没有,符合他自己所说的经历——‘只是搜集卷宗胡乱修炼过几天’。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在我手上掩盖自己的真正修为,连妖怪或邪祟都不可能,除非他当真是鬼神下凡。”
“所以他自述的经历应该大部分是真的,少许背景细节有假,但不影响大局。”
玄成忍不住争辩:“可他确实行为妖异……”
宣静河皱起了笔直秀挺的眉:“如果他真是妖祟,那我更不能轻易赶他走了,难道去害别人不成?”
玄成顿时语塞。
是啊,即便真是邪祟也该由宣静河出手摆平,不然难道推出去祸害附近的百姓?
“我明白你的疑虑。”宣静河道,“待氿城之事了结后,我会立刻回岱山去,把他托付给仙盟,到那时他的身家背景必定会被调查得一清二楚。如果真有妖异,仙盟自然会去处理的。”
玄成还是放不下心,他直觉有哪里古怪但又说不出来,追着宣静河出了柴房:“可是……”
话音未落,前方墙角一转,迎面就撞见一名黑袍少年站在那里——正是曲獬!
“玄道长,”曲獬笑盈盈地拱手道。
玄成心头剧震,猝然消音止步,惊疑不定地瞪着这少年。
但曲獬眉梢眼角的微笑就像面具一般完美,完全看不出他有没有听见刚才的对话,恭恭敬敬地转向宣静河:“矩宗大人,我已经收拾出一间安静屋子,请您移步去歇下吧。”
宣静河默然一瞬,“嗯”了声向前走去,语气还是很淡:“辛苦了。”
两人擦肩而过,玄成竟不敢看少年的神情,低头紧走几步想追上宣静河,却在错身那瞬间听见曲獬微笑着唤了句:“玄道长。”
“……干、干什么?!”
曲獬双手拢在袖中,黑色丝质衣袍上绣着精密繁复的花,脚下随意踏着一双木屐。不论从任何角度来看他都是个俊美可亲的少年,眉眼弯弯,嘴角含笑,甚至连轻声慢语的神态都是无懈可击的:
“你的安歇之处,我也已经收拾好啦。”
一丝无来由的恐惧陡然刺穿心脏,玄成僵立在原地。
不知为何他大脑空白,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眼睁睁盯着曲獬转身,微笑扬长而去。
·
曲獬确实打扫了一间干净屋子,但宣静河没有去住。这座深山中的破旧宅院太怪异了,他让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曲獬先去歇下,给了他一道护身符,让他不论外面发生任何动静都不要轻易出来;然后让玄成去巡查宅院的各个角落,翻检是否还有不祥邪祟之物,尤其要注意观察老太太的动静。
玄成神情恍惚,好像还在心虚刚才的对话被曲獬听见了,一刻都不愿意在屋里多待,急急忙忙答应了就走。
宣静河婉拒了曲獬的殷勤侍候,独自腰佩不器剑,信步走出了宅院大门。
此刻刚过戌时,山中伸手不见五指。
那老太太还是活人,说明如果真有妖祟,应该还没能侵入宅院内部,最多在这一带附近徘徊。宣静河把玄成打发去宅院各处巡查,自己却在附近的山路上独自漫步,下午一丝风也没有的山谷此刻松涛阵阵,风声如四面潮起,夹杂着落叶腐败与泥土混杂起来的奇特腥味,尖啸着在林间穿梭。
——仿佛无数怨灵在山中徘徊,但偏偏一丝妖气也没有。
宣静河低下头,凝视着自己的左手,将五指屈起又伸直,脑海中浮现出男尸圆睁的双眼和断颈处狰狞的爪痕。
传说中在氿城外作恶的妖兽,到底是什么呢?
这时前方隐约传来水声,宣静河抬起头,只见月牙从乌云中透出一丝光,清清楚楚映出了不远处山坡下一大片粼粼水波。
竟然是一座湖泊!
宣静河生性好洁,今天徒步奔波了一下午,正出了身薄汗,见到水就忍不住望向四周。
附近只有猎户那一座宅院,除此之外最近的村庄都在十余里路之外;三更半夜寂寥无人,只有一线月华在湖面上反射出千万碎光。
宣静河自少年起云游四方,到处斩妖除魔,早就已经习惯了露宿荒野。他站在湖边深吸一口气,脱下外袍扔在脚边,又解开云缎银丝腰封,褪下了钩织精细繁复的里衣。
一层层衣袍委顿在地,他挺直的脊背、削瘦的腰腹和修长的腿,大片光洁皮肤都沐浴在了月光下。随后他伸手解下发带,乌黑长发立刻倾泻下来,反射出细碎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