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萱垂下眼眸,想起虞修昀前夜子时忽然坐起身,对她认真道:“等秋猎时,我要把荷包要回来。”谢萱当时冷笑一声,“那你去要吧。”她倒想知道,虞修昀倘若拿不到荷包,能做多久缩头乌龟。谢萱回过神,还是选择帮平阳侯解释一番:“他需得随陛下一道,去往上林苑,事务繁忙。”“而且,此次秋猎可能……会有些危险,他不能离开上林苑,估计之后一个月都没法来。”虞听晚神色微动,“危险?”她了然颔首,能让平阳侯走不开的危险,不就是逼宫政变。但裴执做皇帝,怎么可能有人逼宫成功,无非是放纵谁策划宫变,等着在长杨宫瓮中捉鳖。面对牢牢掌控朝局的强主,根本没法在他眼皮子底下调动一兵一卒逼宫,最方便的法子应该是行刺。虞听晚脸色泛白,她嫂嫂模糊地用“危险”二字替代,且语气停顿,应该是从兄长那知道了会发生什么。谢萱在此事上,没有欺骗。很多时候,谎言清晰可信,真相才需含糊其辞。秋猎上会发生的事,凶险到他兄长都不能离开上林苑来看她。“晚晚?”谢萱见她脸色难看,连忙道:“怎么了?”“我可能昨夜没休息好,有些头晕。”虞听晚站起身,“去榻上躺一会就好了。”她小憩片刻,起身隐约听见一阵琵琶声。待走到邻院,断断续续的曲声停下,瞥见谢萱低头看着怀中琵琶,口中呢喃:“太久没弹,都生疏了。”“嫂嫂擅长琵琶?”“不擅长。”谢萱万分诚恳,“但和我的琴音相比,很拿得出手了。”“我闲暇时多弹琵琶给孩子听,有好处,可以陶冶情操。”被谢萱的神色逗笑,虞听晚顺着她的话道:“既然如此,劳烦嫂嫂了,只是能否别弹破阵曲,我近来总心绪烦闷。”不知为何,好像比以往更容易生气些。坐在案边,分明手中还拿着书卷,却有股暗火忽然上涌,心浮气躁。谢萱闻言笑道:“父亲也不喜我弹破阵曲,先前他非把我送去侯府,我跑到他院子里连弹三夜破阵曲,他在早朝上打盹,差点被陛下瞧见。”谢萱边说话,边拨弄手中琵琶,待最后一个字落下,她已经准备好了。指下如有湘水清波荡开,低处似蝉移高柳,高处似鹤冲碧云。虞听晚看着院中怀抱琵琶的女子,想起谢萱方才的话。先前桓四娘邀三两好友小聚,谢萱喝多了后,拽着虞听晚的衣袖抱怨:“王妃,你哥哥太不是东西了,在荆州笑吟吟给我下迷药,当时平阳侯自己都说婚事不作数,父亲硬要把我送过去。”虞听晚垂下眼睫,谢太常连女儿的婚事都要物尽其用,不顾女儿意愿,只为家族牟利,怎会是她兄长的同谋。何况他是大儒,心中固守的君臣之礼,就不会允许他做这种事。兄长的同谋只会有一个,就是天子。平阳侯不会傻到去找皇帝合谋拐走皇后,定然是裴执拉上她兄长诓她。这些时日,虞修昀被她试探的不停喝茶,也不肯松口吐露半个字。天底下能让兄长硬着头皮对她撒谎的,也只有宣室殿里那个人。虞听晚攥紧衣袖,她哥哥为何不肯私底下说实话,亲兄妹血浓于水,她又不会怪他。除非她身边有眼线盯着。一股恼意冒出,像根细线顺着心口往上钻。她刚从榻上醒过来,就开始怀疑了,白玉膏弄得腿根黏腻,那东西金贵,寻常人用一粒黄豆大小都心疼,只有裴执给她抹白玉膏时恨不能糊上一层。还有亵裤带子的系法,也是他在她身上惯用的,看着复杂,轻轻一抽就掉了。倘若裴执真信她已死,至少会让宫女把她的衣服好好穿上,才不会有这种系法。一旦开始怀疑,她觉得此后每个细节都是证据。譬如平阳侯送来的瓜果,什么凉州的葡萄、赤柰,还有会稽郡的杨梅。虞修昀解释是陛下赏赐百官的,怎么回回都赏的那么巧,她在院中与婢女随口提一句砀郡梨味道颇佳,过几日就送来了。最明显的一次,是兄长特意告假,亲自带来一小筐荔枝,叮嘱道:“女医说了不能多吃,刚好陛下赏赐的少,只有这些。”岭南每年上贡荔枝是惯例,但路途遥远天气炎热,裴执又不可能为了一口荔枝,动用千里马日夜奔袭,故而送到京城,都坏了大半,筛出能吃的,也只剩一小筐。虞听晚只觉自己被当作傻子哄骗,偏偏兄长解释道:“陛下可能因为皇后薨逝,近来对侯府格外看重,赏了不少东西。”耳边琵琶声陡然顿住,虞听晚回过神来,有些抱歉道:“嫂嫂,我方才走神了。”谢萱倒也不在意,“无妨,只是见你魂不守舍的,不知在想什么?”虞听晚紧抿着唇,她就是想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不对。倘若猜对了,她想知道裴执把她送出宫,到底想做什么。她当初老想着假死药是裴姝送的,怎么就忘了裴执也有一粒。裴执送药给她,还让哥哥做说客,分明就是想让她离宫,但之后每夜又恨不能把她贴在身上。真放她出去了,又弄出这样到处是眼线的宅院。虞听晚实在不懂,他做事向来只顾自己想法,想娶谁就直接娶,想杀谁也直接杀,什么时候这样别扭和前后矛盾过。她偶尔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其实哥哥说的都是真的。虞听晚看向眼前女子,开口道:“嫂嫂,陛下真的不知道兄长做了什么吗?”谢萱被这句毫无迂回的疑问打懵了,怔在原地。如一泓春水的眼睛,含着淡淡的期待,桃腮带笑,丹唇略有紧张的轻抿。被她这样看着,谢萱一瞬间觉得自己背负答疑解惑的重任,倘若自己含糊其辞,眼前人会极度失望。谢萱从小到大有个毛病,就是没法拒绝美人的请求,为此在平阳侯那吃了不少亏。她也没有虞修昀的定力,嘴皮子一秃噜差点说漏嘴,嘴巴都张开了才反应过来,在原地“呃”了两声,心虚道:“不知道。”这宅子里眼线多得很,谢萱再怎么样,也不敢违逆天子命令,擅自把他和平阳侯做的事抖出来。她来之前,想着皇后应当是想见陛下的,只是有些话不好意思和她兄长说。若虞听晚在她面前,说自己想念裴执,那此事便好办许多。偏偏虞听晚半点想念也没有流露,甚至提起“陛下”二字,语气还很生硬。谢萱哽住半晌,两人都陷入沉默。嫂嫂的反应在意料之内,虞听晚只是通过她的表情,再一次确定自己的猜测而已。谢萱没能认真回答这个问题,那下一个问题,出于补偿,至少会多说些实话。关于那个荷包,她终于可以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