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下落不明,只是尸身难寻。
李衎不是会欺骗自己的人。在做过了一切可以做的尝试之后,他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
李衎安静地跪着。
跪了一会儿,他笑了笑,与哥哥闲话家常。
“二哥说得没错,”李衎道,“我从不知我确实是聪明的……我擅长做这些事。”
此前,他被哥哥保护得太好,竟自己也不知自己会有这样的本事。
挑拨离间,推波助澜,毒辣阴险,不择手段。因兄长死去的悲恸而跨过了最初的心理防线之后,他做这些脏事简直称得上是天纵奇才,很快便要大皇子与三皇子互相咬死了对方。
他甚至不知道政治斗争竟就是这样轻巧的玩意儿,与他斗的人竟都这般愚蠢。
当然,若是从旁人的角度来看,绝不是他人愚蠢,而是李衎真的天生就是玩弄权术的胚子。
擅长识人的人,必然不会只擅长识人的。识人之能,背后依据的无数能力叠加在一起而产生的抽丝剥茧,李衎恨自己没能早些意识到。
如果早些意识到,他一定冲破兄长的保护,挡到最前头去,把皇位抢来,送给兄长。
而不是听闻兄长为人栽赃,殿前受辱,命悬一线,自己能做的却就只有悲痛欲绝,无法保护兄长,最后,竟连他的尸身也寻不回。
李衎在李赟的牌位前跪了一夜。
李衎出了宫。
在继位一年之后,在明确已无法自此间寻到兄长的踪迹之后,年轻的帝王终于对肮脏的此间失去了全部的留恋。在母亲与兄长的牌位前跪了一夜之后,他决定亲自到彼岸去,去见他许久未见的母亲与才离开自己的兄长。
他寻了个无人吵闹的地方,就要寻去彼岸了,却被一个扎小辫子的小姑娘霸道而强硬地拽了回来。
也许平素看不出来——连李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李衎是为他人而活那种人。
他可以狠决得令人咋舌,可以残酷得令人生畏,但是他的里头却是空空的,只有有别的人在里面撑着,他才能够活下去。
他离开此间的最后一个刹那,他认识了扎小辫的小姑娘,后来,他又跟着她的脚步,认识了笑容比泉水还要温和的少年,还认得了个冷漠暴躁的魔头。不知不觉,他的心里就又装进人了。
后来,在足够长大之后,他终于慢慢懂得了责任的意义,懂得了肩上背负的是怎样的重担,懂得了上天给予自己的才能要用于何处,懂得了守护千千万万个温文和雅的兄长、扎小辫的女孩,或是泉水笑容的少年的幸福。于是,他再也不仅仅为心中的寥寥数人而活,他的心中慢慢地装下了天下。
如是,促成了于后世千古流传的明君。
但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元平第二年,十三岁的李衎还只是一个正处于“孩子”与“少年”的交界之处的,过分年轻的年轻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