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寒窗,一灯如豆,这边小厨房温情脉脉饭香四溢,另一边桂嬷嬷也在绘声绘色汇报“军情”:“您是没看见世子方才跟燕姑娘撒娇赌气的样子,若非亲眼所见,老奴怎么都不相信这两人私底下竟是这般相处,燕姑娘倒也脾气好,别看嘴上一直嫌弃世子麻烦事多,洗手作羹汤也是毫不含糊”
想到方才看到的场景,桂嬷嬷脸上褶子堆砌都快绽开了花儿,忍不住唏嘘调侃:“莫怪都说百炼钢化绕指柔,世子那般脾气,在燕姑娘面前却是百般顺从,燕姑娘一瞪眼,世子立马噤声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老奴瞧着世子也是乐在其中,真应了那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偏难得两人样貌家世还都合宜,简直是再相配不过。”
提起岑暨与燕宁,桂嬷嬷难掩笑意,世子一声不吭突然带个姑娘来本来就已经够让人吃惊了,可当亲眼目睹这两人私下相处模式后桂嬷嬷才知道什么叫太阳打西边升起。
谁能想到向来桀骜的世子会在燕姑娘面前乖顺如厮,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跟那豢养的宠儿似的,都不用燕姑娘招手,世子就屁颠屁颠主动上前亲亲贴贴了,看得桂嬷嬷不禁直道惊奇。
昌平长公主显然不知道分别之后还有后续,听完桂嬷嬷描述,她脑中自动浮现出岑暨阴阳怪气旁敲侧击想要燕宁给他下厨,燕宁满脸无奈却又不得不予以安抚的场景,少年情谊如糖霜,连旁观者都觉甜蜜,昌平长公主嘴角不自觉勾起,颇为赞同附和一句:“他这性子,怕是也只有阿宁那丫头才能压得住。”
尽管从见面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才半日光景,却不妨碍昌平长公主对燕宁的欢喜,哪怕没有岑暨心上人这一标签,只单凭燕宁以女子之身行仵作之职在提刑衙门站稳脚跟屡破命案这一条就足以叫昌平长公主另眼相待。
不是谁都有如此魄力本领的,更不用说燕宁不论是容貌性情还是身家背景都样样出挑,放眼望去京中这么多贵女昌平长公主竟觉无一人能与她相较。
都道岳母看女婿越看越满意,昌平长公主对燕宁这个未来儿媳私心里也是称赞不已:“难得这小子开窍,知道在阿宁面前伏低做小,不然就他那人嫌狗憎的脾气迟早得将人气跑,也不知道阿宁是怎么能瞧得上他的。”
昌平长公主并不觉得儿子对一姑娘百般讨好献殷勤是什么有损颜面的事,俗话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连孔雀都知道使劲浑身解数开屏求偶,更何况是人,越是轻易得到的东西就越是不懂得珍惜,要想抱得美人归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能行,昌平长公主乐得见岑暨被拿捏,甚至还盼着燕宁能多调教调教以挫锐气。
哪儿有当娘的这般嫌弃儿子的,见昌平长公主一脸“鲜花竟插牛粪上”的扼腕叹息,桂嬷嬷哭笑不得,忍不住分辩几句:“燕姑娘是好,可咱们世子也不赖啊,先不说出身,光是十八岁就高中进士御前钦点探花郎这一条就能甩京中勋贵子弟一大截,再者说世子洁身自高,从不沾染陋习,样貌也是顶顶好,也就世子无意,不然只怕前来问亲的得将府中门槛踏破。”
“至于性情”桂嬷嬷瞥了昌平长公主一眼,含混:“世子无非就是肆意了些,本性却纯善,不然陛下也不会放心予以世子重任。”
“本性纯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昌平长公主梳发的动作顿住,唇角笑意渐平,喃喃自语:“是啊,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夜风清冷,偶扰木窗,烛火摇曳不止,暖黄光晕荡开,昌平长公主凤眸轻眨,仿佛看见有稚童飞扑而来兴高采烈唤“阿娘”。
幼年的岑暨是怎样的呢粉雕玉琢聪敏过人,骄傲臭屁却待人有礼,会撒娇卖痴缠着双亲去京郊踩水摸鱼,会悄悄编织花环在她生辰那日送上惊喜,会搂着她的脖子小声腼腆说最喜欢阿娘烛火晃动,眼前景象似雾般散去,最后凝为青年拂袖而去冷然背影。
银鞍绣障,谁家少年,意气自飞扬,她的暨儿本该如清风朗月鲜衣怒马,而非乖僻桀骜为人口诛笔伐,这一切转变皆起于那年见昌平长公主神情怔忪,桂嬷嬷知道她怕又是想到了如今母子关系心有郁郁,赶忙出声:“公主,您”
“嬷嬷,你说我当初是不是错了,”桂嬷嬷安抚之语还没说完,就被昌平长公主打断:“如果当初我没有一走了之,抛下暨儿不管,是不是就不会沦为如今这般孤家寡人境地。”
“胡说,世子陛下俱在,您如何就是孤家寡人了况且当年,您心中亦苦。”
见昌平长公主自嘲,桂嬷嬷只觉心疼,不禁暗道一声冤孽,旁人或许不知内情,只道是昌平长公主与驸马临沂侯感情不和愤然分居,甚至连亲生骨肉都可以撇下不管,但作为贴身服侍昌平长公主的人,桂嬷嬷对当年的事再清楚不过,若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姻差缘错悔之晚矣。
当年,人人都道公主与驸马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可无人知晓,公主与驸马的这桩婚事,本就是公主强求得来的。
骄傲明艳圣眷浓厚的皇室公主,一眼就瞧中了自战场归来打马御街过的少年将军,然后就开始不动声色接近,可神女有意襄王无梦,将军心另有所属,直到三王夺嫡,侯府陷入危困,将军求路无门,最后找到公主,希望公主能帮忙解救,公主同意了,条件就是娶她为妻。
桂嬷嬷当时极力阻拦,可沉浸于情爱中的公主哪里听得进去,振振有词,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可没试过又怎么会知道不甜,于是公主志得满满去试了,此后几年,在公主的柔情攻势中,原本满心不甘的将军态度也逐渐软化,特别当有了麟儿之后,更是如寻常夫妻一般描眉作画恩爱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