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宁点头,煞有其事:“今朝有酒乐,父母共长春,这是世子对您的一片拳拳心意,奈何他害羞不好意思,所以假借在下之口,男人么,您懂的,”燕宁朝昌平长公主俏皮眨了眨眼,给了她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又转而问岑暨,言笑晏晏:“世子爷,您说是不是?”
是个屁!
谁踏马害羞不好意思了?!!!
岑暨差点被忍住爆粗口,他吃饱了撑的才会巴巴给昌平长公主费心剔骨拆肉,那分明就是专门为燕宁准备的。
岑暨有心想要反驳,奈何还没等他开口,腰侧软肉就已被人掐住,与此同时燕宁也歪了歪头,模样虽然娇俏含笑,眸中却是凶芒毕露警告意味十足,岑暨虽然不忿平白被扣帽,但到底还是不敢此时跟燕宁开杠,只能从鼻腔中溢出一声轻哼,形容默认。
昌平长公主又不是睁眼瞎,自然知道这肉不是给自己准备的,但那又如何?见岑暨不甘不愿却又不敢当场发作翻脸的憋闷模样,昌平长公主险些笑出声来,心中颇觉解气,当即就从燕宁手里接过那碟肉,斜眼瞄岑暨,淡笑:“看来我还得说声多谢。”
岑暨面无表情回望,轻扯唇角:“爱吃吃,不吃拉倒。”
昌平长公主并不在意岑暨态度,直接就夹筷尝了一口:“唔,无骨鸡肉,滋味果然更胜一筹。”
岑暨嗤笑:“不劳而获,嗟来之食,滋味当然好。”
燕宁:“”
燕宁二话不说就掐住岑暨腰间软肉狠拧了一把,待如愿听到后者倒抽凉气的声音才若无其事收回手,以实际行动教导何为谨言慎行。
好在昌平长公主深知岑暨的德性,并未将他挑衅之语放在眼里,只与燕宁闲话家常,偶尔还涉及岑暨年少趣事,听得当事人连连冷笑,想要反唇相讥,却又碍于燕宁暗示不好发作,恼怒憋闷之下只能拂袖愤而离席。
见岑暨疾步远走,身影消失在暗夜,昌平长公主脸色微黯,但很快就又提振精神:“方才说到哪儿了?”
燕宁收回欲拉岑暨的手,敛下眸中担忧,笑道:“好像是尿床。”
“唔对,”昌平长公主兴味盎然,面上露出追忆之色:“让我想想,那应该是他三岁时候的事”
明月皎洁,风声呼啦啦掠过,无人的林荫下,窸窸窣窣的叶片声像击打岸边的潮水,来回冲刷他的五脏六腑,难以言喻的窒息感扑面袭来,岑暨拳头握紧,忍不住猛锤了一下树干,仿佛这样才能纾解心中积攒的郁气。
他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原以为可以心平气和漠然以对,但在对方以亲昵怀念口吻忆及童年过往的时候还是让他愤懑难抑。
如果说六岁之前的岑暨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出身尊贵,父母娇宠,那六岁之后的岑暨面临的就是父母决裂,母亲别院而居避之不见,父亲远赴边关疆场御敌,偌大的侯府只剩他和几位老仆,清冷萧索至极。
牛羊尚有舐犊之情,幼时的岑暨怎么都想不通自己为何一夜之间被撇下,双亲虽在却堪比孤儿,也是直到后来才恍然明悟,他本就是昌平长公主与临沂侯情浓之时的产物,而当两人决裂,他这个“附属品”自然也就不再招待见,他分明无错,却被迫承受后果。
怨吗?
当然是怨的!
岑暨还记得那年冬日,他不惜跳进冰冷湖水,只为生病或许能见上昌平长公主一面,后来却是他高烧三日不退,而昌平长公主竟连面都没露,仿佛全然不在意他的生死,那也是他病的最严重的一次,缠绵病榻近月余,待病好之后,他也彻底死心,绝口不再提阿娘二字,既无舐犊,何谈孺慕?他不稀罕!
从六岁到如今,将近二十年的光景,有生离,有死别岑暨仰头,望着头顶树叶缝隙间透过的月光,一向清隽孤傲的面上微显迷茫。
他不傻,自然看得出来此番会面昌平长公主的变化,也看得出来她对燕宁释放善意的背后所蕴藏深意,或者说这已经不是她头一次试图握手言和,可是近二十年的漠然隔阂,又怎是寥寥几句话就能轻易抹平的?她又凭什么觉得自己会愿意去抹平?
岑暨心跳急促,好似一团旺盛炙烈的火,急欲寻找宣泄出口,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狭长凤目沉沉死寂,倏地提唇嗤笑一声,他又不是人偶,哪儿能听之任之,扔了还想要回来,世上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待岑暨掐着时间折回,晚膳也已接近尾声,昌平长公主并未对岑暨的去而复返表露异样,只道客房已经收拾好,一应洗漱用具皆已备下。
燕宁知道昌平长公主是想让他们留宿,她刚想应下,思及岑暨方才离席之举,却又不禁踌躇起来,只能先试探问询他的意见。
岑暨情绪收敛,目光从喝茶不语的昌平长公主身上一瞥而过,随意颔首:“天色已晚,确实行路不便,既然客房都已经准备好了,那就先住上一晚,至于明日”
岑暨话还没说完,就被昌平长公主打断:“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明日正好是栖禅寺每月一次的开斋日,栖禅寺的斋食是出了名的好,届时还有了枯大师开坛讲经,既然都来了,自然得去看看,况且”
昌平长公主顿了一下,若有似无瞥了岑暨一眼,含笑补充:“若是没记错的话,栖禅寺后院还有一棵姻缘树,据说将两人名字写在红绸上系于树梢,便能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姻缘树?
燕宁一噎,差点被昌平长公主这明晃晃的暗示给闹出个大红脸,不过她反应也快,斋食也好,姻缘树也罢,其实就是一个噱头借口,昌平长公主是怕他们明天就走,所以找借口挽留。
闻弦而知雅意,见岑暨眉心微动,似要张口,燕宁赶忙抢先,作出一副惊喜表情:“是吗,早就听说栖禅寺是千年古刹,拜佛许愿无比灵验,来都来了,确实得去瞧瞧。”
“阿暨,”燕宁拽住岑暨袖角,雀跃欣喜:“明天去栖禅寺咋样?”
燕宁能看得出来,岑暨自然也心知肚明,但不得不说,昌平长公主确实精准戳中他的心,他对栖禅寺并没什么兴趣,但姻缘树上系红绸还是可以考虑,更何况还有燕宁美人计柔情攻势加持。
“嗯。”
岑暨并未理会昌平长公主,只反手将燕宁拽着他衣袖的手拢在掌中,漫不经心搓捏,懒声应是:“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