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好看的小郎君,何苦整日板着脸!
崔芄已收了笑,状似随意道:“听闻近日遭遇意外的,不只灼娘子。”
“我们十三郎那里还有一个,叫枫娘子的,”屠长蛮啧了一声,“要不是他太忙,这事也轮不到我们底下人管,他那边更麻烦,听说家属不让仵作验尸,死活拦着,油盐不进。”
崔芄眼梢微垂:“不让验尸啊……”
“你是不知道,这外头有恶心人的家属,也有不干人事的仵作,本身没多大责权,偏偏在最有限的管辖权里,搞最为恶心人的手段,”说起仵作,屠长蛮都乐了,意味深长的看向崔芄,“别的不说,就说灼娘子那样子,你收拾的那么好看,真有什么需要查的,仵作看到都得撂挑子。”
青青紫紫都遮完了,破洞填了,断骨藏了,死者周身痕迹都没了,还怎么验,仵作估计得气的骂娘。
崔芄:“要仵作做什么?”
屠长蛮:“嗯?”
崔芄:“有我不就够了。”
屠长蛮:……
“仵作和入殓可完全是两个活……”
崔芄却已经开始:“死者脏器出血严重,必然是高坠伤,骨折多发生在左侧身体,显然是着力侧,右侧身体同样伴有擦伤,严重挫伤,位置多变,伤口尘脏,可见死者落地处并非平地,而是一个缓坡,缓坡势缓,地面环境却并不友好,有厉石,有灰沙,才让死者在滚跌过程中多次擦挫,死者左颞部骨折呈星芒状,很深,结膜有出血点,显然脑部受伤严重,伴脑干出血,此为致命伤,死程很快,也就是说——”
“她唯一幸运的是,死亡过程并未维持长时间的痛苦,眼睁睁看着自己失血过多而亡。”
“她出城,乃是有人有约,中秋过后,马上重阳,这段时间都是花卉需要量大的时候,她很忙,同她谈生意的是谁,可有相见,可有龃龉?她是骑马出城的,马在何处,何故中途停留,是自己停的,还是别人拦的,自己停,为了什么会停下来,被别人拦,拦她的人是谁?坠落地点高崖应该并不难找,若被人推,坠落地点可能会有抵抗,鞋子擦拖的痕迹——”
“相对应的痕迹,我已在灼娘子脱下的旧衣上寻到,她的鞋底,有非常新的,因力气太大造成的摩擦痕,她的死,必然是他杀。”
屠长蛮倒吸一口气:“他,他杀?”
就这么看准了?
崔芄颌首:“她衣裙内卷有新鲜的碎果皮屑,身前,身后都有,衣裙上有少量紫茉莉花瓣,只在前侧,后侧没有——也就是说,她从高崖坠落,跌到缓坡时,坡上有新鲜的碎果皮屑,她在滚动过程中沾到了身上,身上身下全有,但紫茉莉花瓣只在前身裙上出现,必是她滚停之后,才被风吹落在她身上。”
屠长蛮吞了口口水。
崔芄看着他:“山间有野猴,申时出,采果而食,紫茉莉花只开在傍晚。”
屠长蛮懂了:“申时过后就是酉时,酉时鸡都归笼了,紫茉莉花必开,所以灼娘子必然死在申时!”
“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崔芄垂眸,看着窗外雏菊:“灼娘子虽未嫁,却并非未经人事,她曾有过生育行为,她有男人,或者——有过男人。”
屠长蛮直接傻眼,这,这么厉害的么!
他不是没见过仵作干活,那起子仵作,个个被衙门养的油光水滑,说话云山雾罩,端着架子,很多像说了又像没说,分明最该明明白白说清楚的活儿,到他们那,都讲究‘说话艺术’,而且没谁给结论这么快,这么稳,这么多!
这小郎君神了啊!
怪不得敢放出狂言……
有他的确不需要仵作!一过眼什么都看出来了!
他怔怔看着崔芄,崔芄却已不在房间停留,走到外面,掐了一朵雏菊。
屠长蛮好奇,跟上去,看他掐完花,走向中庭……
崔芄走过长长庑廊,微风拂过他的发梢,衣角,浅浅荡起涟漪后,悄悄不见。
他走进灵堂,走近灼娘子,将手中雏菊轻轻簪到了她耳边。
“她会喜欢的。”
房间一静。
姜年看着嫩黄小雏菊映在姐姐颊侧,明媚可爱,突然捂脸,恸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