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人善用,举忠进贤,自然是成为一个明君的必要品质。”她勾起一个冷峭的弧度,分明带着笑,却让人看出了漫不经心的疏离和无情来,“可是,如今陛下身子好转,殿下这番言论若是到了陛下的耳朵里,怕不是也会当作大逆不道之举?”
崔锦之流露出的淡然与不在乎激怒了祁旭,他双拳紧握,死死盯着她,就在丞相以为他会就此勃然大怒,拂袖而去的时候,祁旭却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他深吸了口气,面上摆出满不在乎的神情,理了理袖口不小心沾染上的香灰,笑得森冷:“崔大人还有心情挑衅本王,怕是对四弟抱有很大的希望?”
抬脚向丞相走进,轻附在她的耳边,“崔大人,你说,是让父皇和百官知道四弟其实暴戾嗜杀,根本不能控制自己心性,还是说百姓仰仗的楚王殿下,实则勾结谋逆,早有不臣之心的好呢?”
祁旭轻轻地哼笑了一下,直起背脊,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一番崔锦之,眸中盛满了幸灾乐祸的意味,同她擦肩而过。
崔锦之不卑不亢地立在原地,神色毫无起伏,只有微缩的瞳孔暴露了她此时的情绪。
景王知道萧家人给祁宥下药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可后一句“勾结谋逆,早有不臣之心”是什么意思?
他掌握了什么证据,还是说……想学上一世的伎俩,栽赃陷害祁宥吗?
前厅的喧闹声突然大了起来,惊得崔锦之颤抖了一下,她略微掐紧了指尖,面容寒冽。
到了这样紧要的关头,无论是谁,也不能阻止她。
哪怕以身化刀,也要破开横亘在这个朝代走向曙光的所有困厄与阻拦。
临走前,崔锦之向陈元思敬了一杯酒。看到丞相来了,攀谈的众人自然识趣退去。
陈元思仰头喝下一杯清酒,又按住了丞相想要一同喝下的手,笑着摇摇头:“崔相身子不适,还是不要喝得好。若殿下知道了,回来还得狠狠地责罚我。”
崔锦之淡淡一笑,抿了抿唇,才缓缓道:“……委屈你了。”
“迎娶公主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崔相怎么还说委屈呢?”他哑然失笑,嘴上说着不委屈,语调中却带上了几分叹息:“曾经年少时,殿下与臣,还有霍晁一同练武。累了就趴在校场的栏杆上休息。殿下说,他此生只愿同相爱之人携手一生,没有诡谲算计,只带着一片赤子之心,就足够了。”
他回忆起过往,总觉得三个小少年谈论未来的模样还似梦一般在眼前划过。
当时他和霍晁是什么反应来着?是笑嘻嘻地打趣祁宥心中已知慕少艾,还是傻楞着和他一起憧憬?
陈元思怔忪了一瞬,很快便收起了外泄的情绪,低声道:“臣的婚事,不过是夺嫡路上最轻的损失。只盼殿下……能够真正实现他心中所愿。”
喃喃之声轻若柳絮,被凛冽的寒风一吹,便顷刻散在了天地间。
崔锦之亦跟着沉默下来,她无端想起少年微红着眼眶,坚定告诉她——
她想要的,他都会替她做到。
那样的坚定无畏,突然就让崔锦之身处权力旋涡中,被冻得发寒的心脏重新跳动了起来。
可随即而来的,是更无力的悲哀。
丞相缓慢地想扯出一个和往日里并无差别的笑来,却显得更加艰涩,“元思,若有一天,我不在了……”
陈元思惊诧地抬头,想起这段时日崔锦之的身体,心却直直地沉了下去。
“你一定要多多劝慰殿下,让他好好想一想,他对我说过的话。”
元思喉间一片干涩,想劝慰丞相多保重身体,又想说殿下若无了老师,不知道会悲恸到怎样的地步。可在对上崔锦之眼眸的那一刻,突然便哽住了。
他挤出一个酸苦的笑,轻声说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