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一,是一个燥热喧嚣的日子。天地之间仿佛笼在火炉里,天上空落落的,澄碧湛蓝的天空像一汪水镜,照见大家对雨水的祈盼。
“今年水稻灌浆不好,六七成都是空壳,唉……咱们讨了个巧,真真是有智不在年高。”庄头感叹这话的时候,一脸看出息子侄的表情,骄傲的看向赵陆。
而赵陆正埋头扒着自己的红薯,红薯和玉米都是耐旱的,雨水少些只会让个头小些,倒不至于颗粒无收。可水稻小麦就惨了,今年自端午之后雨水就少得可怜,不少人都拖家带口的陷在里面,税收不会同情任何人。
“我去年怎么说的?信我一回,信我一回。”赵陆捧着一截红薯根冷冷瞟了庄头一眼,“你们也租地了吧?”
庄头虽是齐方推荐的,却是鬼刀自己挑的人,许是从前有旧,说起话来倒是好商量。
“唉。”庄头深吸一口气,痛心道:“主要是你这玩意儿卖不出去呀,咱们总不能从年头吃到年尾吧?”
说着,他抚住了肚子,红薯产气实在是太凶猛,时不时攥筋似的腹痛,半晌只嘣出来个屁,若是遇上拉肚子的时候……委实太考验心态了。
不如稻子麦子贴心。
赵陆忙道:“欸?咱们坊里出来的红薯粉你没有吃过?”
“你刀叔看得紧呢。”
“没尝尝?”
庄头一怔,慢慢转过头来凝视赵陆,两人目光交织,各自心中的复杂情绪,通过眼神在空中交织。
他才知道,原来一框框的红薯进了工坊,出来的面和粉就是灵魂,鬼刀那个杀千刀的……
“你们这样分工明确,确实杜绝了很多我忧虑的点,叫我感到高兴。”赵陆咋舌,微笑着将几根红薯放进框里,眼下还不到挖红薯的季节,“但正是你们对个中细节的不了解,为我造出了最大的忧虑。”
最初种红薯的时候,她就生了不少豪情壮志,如果她的点子能让更多的人吃得饱饭,这空间是不是会持续变大?亦或许,能为她指出一条回家的路?
毕竟谁想十几岁就在这鬼地方结婚,然后生儿育女啊,那样的话,还不如学妙玉出家做姑子去!
端着几根手臂粗细的红薯往房子走,工坊外头挖了一个大窖,有人日夜看守。
因为河流干涸,原本水流驱动的流水线变成了人和骡子发力,哼哼哈哈的一片热火朝天,“我带来的东西在外头,今儿叫他们停一停,我有个法子想试试。”
雇佣的都是流民,周边低矮的土房高低错落,自觉的将生活区划分了出来,是打算在这里安家落户的,离得近的听了赵陆这话,顿时有些面苦。
鬼刀对身边的人低语几句,便从腰间摘出一个巴掌大的草纸本子来。
“还是按你先头的计划,生活分区,垃圾填埋或是焚烧。不过年初的三个发酵粪池不够用了,如今扩了五个,虽然占地大了一些,但来年育肥的速度必定能加速,也算是省了不少人力开荒。”捏着属于他自己的本子,絮絮叨叨的在给赵陆汇报。
赵陆点头,土地连年耕种,肥力持续下降,没有化肥,就得靠每年的野草填埋腐烂提供肥力,这是远远不够的。
而京城里出来的粪车一部分倒在护城河里,一部分进了那些大户人家的庄子,想要改善整体土地质量,沼气池行之有效,于是积极道,“这法子周边的人若是学,咱们不必藏私。”
庄头欲言又止,心道别人家的地要你操心个什么劲儿,但头凑过去,看见鬼刀本子上歪歪扭扭的蝌蚪文,估计只有鬼刀自己认得出来,便嗤了一声。
正要损上两句,恰巧眼神又叫工人拿出来晾晒的土豆粉吸走了目光,乖乖,这要是做饼子,一家人得吃好几年!
见庄头眼神发直,赵陆不明所以,随口问道,“怎么了?”
鬼刀警告似的转身笑笑,反手推着赵陆往工坊外走,“你说的那个什么陶管,我请人烧了两段,你看看能不能行?”
“我是没说错,有志不在年高,真真儿的。”庄头讷讷感慨,“比咱们当年……”
“你给我闭嘴!”鬼刀霍然转身,怒道,“太闲滚出去巡田,野猪打到了么?再霍霍两回,你今年的例钱就扣完了!”
“好好好,”庄头抬手做安抚状,“我一会儿就滚了,要不是少东家邀我来,我还懒得来呢!”
赵陆年纪小,使起银子来有一种不符合年纪的爽快,但正是因为年纪小,众人叫她一声少东家,倒也寻常。
见两人明面上乌眼鸡似的,但行事作风别有一番默契,赵陆虽八卦,但不好去刨根问底,便打圆场道:“不急不急,有个事儿要你们过眼,都留下来吃个午饭。”
说着,拿起陶管,就要往化粪池边上走。顾不上庄头和众人的阻拦,赵陆自顾拔下了那个嵌在化粪池上的塞子,‘噗’地一声,一股直冲天灵盖的臭气扑面而来,将众人熏了个仰倒。
“太臭了太臭了,我说东家,你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别亲自……哕!”庄头没忍住,扭头便跑出去,抱着一棵桃子树吐了起来。
赵陆撇了他一眼,心道幸亏没吃饭,不然都吐了多可惜?
鬼刀没说话,但也认同的点点头,捂着口鼻,示意蓬花去将人扶起来。这是盛放便溺的池子,虽然封了口,但夏日炎炎,靠近之后得味道还是十分刺激。
蓬花抿着嘴,赵陆在家画了起码半月的草稿,如今看那一地的陶管,她就知道是在做正事,哪里会听别人的话去分她的心?
于是挪啊挪的,就挪到了赵陆身后,严严实实遮住了鬼刀的眼神。
“你不用吃惊。”赵陆起身,一抬眼就见到蓬花并不壮硕的身子,笑道:“这么热的天,你去寻个伞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