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贾家来送了抚恤,她便又回来了。
见袭人不知四六地躺在床上,干嚼药包里的药渣子。
她嘴上骂着,手上随手舀了屋檐下的一瓢雨水,将药扔在铁锅里就那么胡乱的烹煮起来,漫不经心地往灶里扔了一把火,又忙不迭去嘲笑自己这位颇有些烦人的小姑子。
“真真是风水轮流转呐,你那位少爷呢?”
她这小姑生得并不如何好看,只是瘦挑纤细,惯常说话文文弱弱的,叫人牙子调教过后,更是有几分官家小姐的矜持与风流。
不过这些都是假象。
刘翠心知,这小姑子姑娘名头妇人身,早不晓得被人骑了多少遍了,迟迟没个说法就算了,如今还在辗转在一个大姑娘身边伺候着。
这些高门大户,真真是不知廉耻,比她们这些贫贱门户还不要脸。
“家中人人都说你有大前程,时不时送些破烂回来,哎哟,你老娘看重得跟什么似的。你哥哥也说你有造化,将来做上姨娘,可就是人上人了。”刘翠皮笑肉不笑的。
“也就你老娘是个软性子,若是我,自家姑娘还没成亲便这样不三不四的,早就大耳刮子抽她了!我原本好心好意忍耐你,本也是指望你提拔拉扯你哥哥,如今可好,原本的生意都叫那什么茗烟的狗东西搅黄了。”
说起这些家长里短,刘翠恨得咬牙切齿,忍不住辱骂道:“没用的东西,叫男人欺负了只晓得哭,白瞎了你这清白身子!”
袭人窝在土炕上,叫这一句一句市井秽语针扎似的落在身上,她身姿瘦弱,空荡荡的大袖挂在身上,像秋日里打卷的黄叶,透出一种将落未落的孤寂。
“喂,你可别死家里,你哥还没生孩子呢,接二连三的死人算怎么回事儿?”刚滚开的中药汤子,刘翠简单粗暴的用陶碗带着药渣舀一碗,‘噔’的重重放在桌上,看笑话似的等着袭人探身。
她很渴,从昨晚到现在,整整七八个时辰,就喝了一碗凉水,叫这小丫头去取水,可花家谁都不搭理她。
既不告诉她火折子在哪儿,也不告诉她柴火灶怎么烧。
袭人无法,只好告诉她去井里取些凉水来,谁知这小丫头也磕磕绊绊的做不好,湿了半身衣裳不说,还险些栽到井里去,叫花爹指桑骂槐的说了好一会儿。
如今想来,正如她这便宜嫂子所说,从云头跌落,报应来得够快的。
<divclass="tentadv">天大地大,也没个她花袭人能去的‘家’,如今母亲一去,她是连根儿都没有了,哪里还在乎刘翠说什么。
刘翠皮笑肉不笑的,说了半天也骂了半天,全然不见小姑子回嘴,自觉没意思,看了一会儿,便施施然离去了。
袭人口渴得厉害,烧得浑身乏力,险些没将药汤扑到地上去。加之嗓子又干又痒,张张嘴一句话她也说不出来,连小丫头都弄不醒。
正愁着,见花自芳进来,劈口问她:“如今这情形你也看见了,你身上可是有没有什么宝二爷的信物?我劳累劳累,帮你跑腿送去。”
“唉,妹子啊,不是哥说你,你瞧瞧,这日子,哪是你能过的?你还是回去,咱们家还跟以前一样,你主外,我主内,这日子才好过呢。”见袭人不说话,花自芳摸摸鼻子,发现什么似的,上前将汤药递到她手里。
蛊惑道:“别怪你嫂子,她那是气话。大户人家的丫鬟,像你这样的,又能笼络男人,又能收买下人,这不,那茗烟还私下约我喝茶呢,可见他是想着你的。”
说着,不拿袭人做外人,说了许多下流的荤话,手把手教她如何重新笼络贾宝玉去,言语间初见刻薄。
袭人大感滑稽,又辱又累,一口灌下去半凉的汤药,用尽全身力气嘶哑道:“怎么,这家中没了我,你和父亲连个顶梁柱也做不得了?”
“怎么说话呢你!”花自芳恼羞成怒,差点跳脚。
但又贪恋跟着贾宝玉时的富贵,按捺着怒意,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你等着,便转身出去了。
十两银子,在寻常人家或许是笔不小的数目,可袭人也是见识过富贵风流的,十两银子在主子们眼里,屁都不是。
前年二奶奶能一挥手给打秋风的穷亲戚二十两,宝玉能六七十两买一块一年都用不上两次的墨,便是晴雯那小蹄子,一月都能拿十五两的月例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