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这次他这么执意地启用自己,甚至不惜将这枚闲置多年的“冷子”致于阵前。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了解——皇位之上的种种倾轧猜忌,还有一统江山、开创盛世的野心抱负,都在两位少年帝王的心里翻滚喧腾,并最终形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
思之至此,巫马俯身叩拜领命,离去的脚步声沉重而又决然。
伴着外面越来越紧的雨声,敲击在南夏帝的心头……
就在秋意逐渐爬满屋宇房梁与人们的四肢百骸时,舟车劳顿的南夏使团终于进入了中州都城。
这场埋在笑脸与庆贺背后的试探角逐,总算开始显露出端倪。
这日,天朗气清、秋高气爽,巫马良雨率众浩浩荡荡入沐恩门,敬贺中州新皇登基之喜。
一路行来,但见都城内并无特意彰显民富商贵,也无特别严肃拘谨,只是一派寻常景象。
百姓们忙碌又热闹,仿佛这次的权力更替还比不上袋子里的几串钱来得实在。不知是过于蒙昧无知,还是对新皇颇有信心的缘故?
可赶等一入了宫,进到红墙金瓦的建筑群落内,马上就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只见处处打理得当不说,虽未刻意铺排场面但该有的礼节却一分不少,不至于花哨也不至于拘谨,凡行来处皆是恰到好处的皇家气派。使来人感到十分舒心,当然,也更容易放松警惕。
巫马心下冷笑道:“不简单,真是不简单!低调可是比奢华更深的学问,尤其,是对年轻人来说……”
这样想着,他又给自己加了几分小心。
待入了大殿,红漆大柱支撑着巨大穹顶,比起南夏的庙堂更显恢宏雄伟。
中州文武诸臣皆排班宿列,神情肃穆。巫马看向正对面的台阶,灰金色地毯一路延伸至高高在上的宝座——年仅十九岁的中州第七任帝王韩凛,就端坐于其上,笑意浅淡、华贵雍容。
巫马并未看清这位中州帝的样貌,只是依照规矩恭敬地行过大礼,朗声恭贺新皇继位之喜。
一举一动无不展示出老者特有的老成持重、优雅从容。
“巫马太师一路行来,当真是辛苦了。”韩凛的声音清朗又斯文,落在耳里如细雨拂过水面。
巫马面上堆笑,赶忙答言道:“陛下少年继位乃是大喜,臣能代表南夏前来道贺,实在是荣幸之至,怎敢轻言辛苦。”
韩凛闻言,声音不觉低了几分,“每思起父皇仙逝,朕都哀痛不已,这喜……真不知从何说来。”
他顿了顿,又道:“其实,这皇位朕坐着也是诚惶诚恐,恐负了满朝文武的拳拳报国之心,更恐负了中州子民对朕的殷殷期盼……”韩凛的声音是如此干净,似骄阳般直率坦诚。连巫马心头的疑云,都不觉被这缕阳光散去几分。
随着韩凛话音落地,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皆撩袍叩拜道:“臣定当竭力报效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声浪此起彼伏,似一团火焰腾空而起,久久徘徊在大殿梁柱之上。根本不给巫马任何进一步叙话的机会。
“众卿快快请起,你们的报国之心朕岂会不知,”韩凛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似有满腔情感要宣之于口,又不得不强行压抑。
稍稍调整了下呼吸后,他那悦耳的声音再一次响彻殿宇,“只是有件事朕思虑再三,觉得还是要与众卿说个明白!父皇仙逝未久,为表朕之孝道仁心,朕决定,自即日起由穆王暂代朝政,前朝顾命大臣从旁协理。除人事任命、军机要务等大事,其余一切皆由穆王做主,直至明岁开春。”
此话一出朝堂内霎时间鸦雀无声,似有一只无形的手遮住了众人头顶,让他们放弃了思考,也发不出声音。
巫马良雨同样十分错愕,他当然不关心中州由谁来做主,可这些话也实在犯不上当着他这个南夏使者说。
不知是这小皇帝心计谋算不成,弄过了火?还是以退为进,为计深远?
巫马良雨的心被吊了起来,在空中左右摆荡着。
虽然只是少许,却也实打实地扰乱了他素日所依仗的那种冷静与果断。
就在众人还回味着皇上的话,不知如何作答时,一把浑厚亲和的声音,如同跃出水面的老鲤鱼,一下就打破了这沉重的安静,“臣定当勤勉为政,不负陛下重托!”穆王站在队列的最前端,字字铿锵有力,没有退却之意更无惶恐之态,很是坦然地就接受了这项指派。
秦淮站在武将队伍之中,见穆王神色泰然自若,心下便已了然:
今日陛下这看似莽撞的举动,其实是一早就商量好的。一为做给南夏使者看,二为避开迫在眉睫的党争。
如果没有猜错,晚上的满朝宴请,陛下还会出些“昏招”,坐实自己的年少轻率,也为穆王理政带来更合理的由头。
“得皇叔如此承诺,朕就放心了!”韩凛依旧是那副诚恳的样子,加上明朗的少年气,更显真诚动人。
巫马良雨看着他们君臣二人一唱一和,只得满口溢美之词,“陛下年少有为,知人善任,将来定大有可为!”说着便撩袍再次叩拜。
而中州满朝文武也紧随其后,一时间山呼万岁之声,震耳欲聋、久久不衰。
群臣朝贺的第一幕,到这里也就算结束了。
南夏使者们在宫中内监的引领下,回到一早布置好的院落里安歇休整。
而大殿中,则开始忙碌起晚上的合宫夜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