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昌十三年冬月廿三,京师大雪,彼时正逢交节,刚过冬至,天色将黑未黑,屋檐上还堆着雪,檐下灯笼被风吹得乱晃,远山堆银砌玉,寒风凛冽,入目一片雪白。
“不是我!不是我杀的!”
街头,一位穿着旧衣裙的妇人被官兵推倒在地,不过很快她又爬了起来,缩着脖子跪在雪地里,冻得通红的手指紧紧扯着官兵的衣袍,她仰着头哭喊,涕泗横流:“真的不是我杀的!我。。。。。。”
一个响亮的耳光重重扇在她脸上,脸颊霎时浮现出一个巴掌印,触目惊心。她被扇倒在地,嘴角溢出血丝,双目失神。
官兵拍了拍衣袍,啐了她一口:“你这个疯婆子!不是你是谁?你就是恨你男人打你,所以才想着杀了他!”
“马上要过年了,真是晦气!”
“谁说不是呢,这会子出这么一件事,不是给哥儿几个找麻烦吗?”
妇人一脸麻木地趴在地上,半边脸都埋进了雪里,远处风雪肆虐,寒风呼啸。忽然,她眼珠微动,盯着不远处,目光凝结——
漫天风雪白茫中,一抹绛色格外醒目。
几个官兵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有位个头高大的官兵站了出来,他手握着刀往前一挡,眯着眼打量来人:“来者何人?”
那人穿着一件朱红镶金线莲纹牡丹鹤氅,戴着兜帽,看不清脸。待走近,她伸出手将兜帽取下,一张娇艳动人的面容出现在几人眼前。
官兵险些没能拿住刀,他看出这女子非富即贵,不敢轻易开罪,又见她孤身一人,便轻咳了一声,语气缓和:“姑娘是谁?快入夜了,外头不安生,姑娘还是快些回去吧。”
少女没有理他,看向那妇人,兀自问:“你是苏英娘?年岁二四,苏曼娘是你妹妹?”
妇人吭哧吭哧艰难起身,她扶着墙,捂着胸口,点点头:“我是苏英娘,贵人说得没错。”
薛芝看了她两眼,道:“跟我走。”
说着她就要带着苏英娘离开。
“且慢。”官兵一脸警惕地看着她,上前拦住她的去路:“如今这人归官府管,你想要在官府手下抢人?断没有这样的道理。”
“任你是哪府上的贵人,也万万不行。”
薛芝将他上下一番打量,冷笑一声,语气尤为嚣张:“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拦我。”
官兵顿时怒极,他握刀的手一翻,拇指微动刀便出鞘,他拦住少女,语气带着几分强硬:“姑娘既是贵人,何故要为难我们几个?”
“为难?”
薛芝仔细咀嚼这两个字,正当官兵们以为她要知难而退时,她忽然伸手,将官兵的刀拔出,飞快割破了官兵的胳膊,又将刀横在他的脖颈间。
她微微一笑:“这才是为难。”
胳膊见了红,官兵大骇,没有想到她这样的娇贵女子,竟敢握刀。
“端宁郡主。”忽然有人开口唤她。
薛芝回眸,见有人走近——
那人头上戴束发沉金乌玉冠,穿一件梅染纱锦霞纹圆领袍,外披鸦青织锦氅衣。他面如温玉,眉目清浅,气势却有些逼人。
薛芝放下手,将刀扔给官兵:“罗大人,这人我要带走,你以为如何?”
官兵虽是无名小卒,却也是在京师当值,自然是知道“罗大人”、“端宁郡主”这样的人物。
他们连连退后,只敛眉垂眸,看上去恭顺极了,心里却在暗忖:犯人都快要收监了,却遇着这么件事儿,也不知道这对未婚夫妻出现在这儿是做什么。
这位“罗大人”,乃是内阁次辅罗定春,他出自钟鸣鼎食的罗家,是贵人中的贵人。
那位“端宁郡主”,可是康家的嫡长女康敏,她父亲是当朝尚书,母亲是早逝的茌平长公主,身份同样尊贵无比。
二人于年初定亲,想来好事将近。
罗定春看向薛芝,面容温和,眼底却有几分冷意:“官府办事,端宁郡主何故横插一脚?”
薛芝用手帕擦了擦手,再手一松,任由手帕轻飘飘落地。她看着罗定春,慢悠悠道:“闻薛家娘子喜欢探案,我这人偏喜欢效仿,若罗大人觉得不妥,当初薛芝插手查案时,为何不加以阻挠?”
故人名讳再现,罗定春眸色一深。
已经有三年了。
薛芝已经故去三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