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得了消息,也开始忙。冯璋来时的酒宴、行定亲礼所需的东西……又要给方晴做些新衣。
既然相看,总要有身像样儿的行头,方晴正是长个儿的时候,现在穿的还是去年秋天做的单衣,虽把预留的边儿放出来,也有些短了,何况也旧了。
酒宴、定亲礼什么的,吴氏自有计较,也不方便跟方晴说什么,添置新衣服却要问问方晴的喜好。
方晴进屋时,吴氏正在把家里存的几块衣料子一块一块展开打量。看方晴进来,就捡着两块鲜亮的往方晴身上披,又觑着眼看配不配肤色,终究不满意,都搁在了一边。
方晴知道这是要给自己做相看时的新衣,也不说什么,只任母亲兴兴头头摆弄。
吴氏却有了聊兴,先说得去县城买时兴的缎子,又叹息没有好裁缝,一会又说前次上京看年轻姑娘们穿的和过去很不一样,时髦得很,只是乡间没有这么穿的,县上也最多是穿个窄身旗袍,再没那么多花样,更不要说洋服。
方晴知道母亲的意思,怕冯璋在外面见惯了时髦女孩子嫌自己土。于是笑着说:“娘,这块豆绿洋布就很好啊,”指着刚才吴氏搁在一边的一块布,“这是大姨给的吧?多软啊,也薄,往前热了正好穿,正配我身上这条裤子。”又涎着脸儿笑说,“我学了这几年画儿,别的不敢说,配色是练出来了。”
吴氏瞥了方晴一眼,拿起那块豆绿洋布往方晴身上比了比,又放下:“这块豆绿洋布好是好,就是太素净了,平常穿还行。我上回看见有一种绸子,说是日本人机器织的,平滑细密,颜色也鲜亮,尤其是红的,比杜鹃花还艳丽两分,回头扯些回来做个褂子吧,另外也要做条缎子裙子,”吴氏深觉对不起女儿,“你长这么大还没穿过绸缎衣服……”
方晴知道母亲是红楼梦的审美,很怕给自己弄一套“怡红快绿”的绫罗绸缎出来,便忙笑着说,“看您说的,我又不稀罕当蚕蛹,用丝裹着有什么好?要弄啊您就给我弄‘丝被罗衾’,咱学蜘蛛,在丝上睡觉,那多阔气啊。”
一句话把吴氏逗乐了:“你又贫嘴!”又转回布料上,“有一块湖水绿的绸子,在日头下能闪出波光的,我觉得做裙子正好……”
方晴心说“果然——”,忍住没有以手抚额,“我的亲娘嗯——您再怎么捯饬,我也富丽堂皇不了,就这样吧,不然不会走路啊~”方晴要挟道。
吴氏皱着眉头佯嗔道:“你快看你的书去吧,别跟我这儿捣乱了,眼瞅着都看人家的人了还这样儿。”
听母亲这么说,方晴也笑了,罢了,她老人家爱怎么弄就怎么弄吧。又笑着给母亲揉揉肩,听母亲唠叨两句,直到吴氏又赶人,才笑嘻嘻地从母亲房里出来。
方晴也没径直回屋,只在院子里溜达,听着前堂孩子们一锅粥似的读书声,有“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有“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君子有三乐”,有“见贤思齐焉”,有别于尖细童音的是一个浑厚的男声:“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嗯,这是讲完学,让学生们自己读书呢。
成天读楚辞,看来是忧国忧民呢。要说读书人的情怀,方晴知道,爹是一样也不少的。可这样一个狗屎世道,爹一个乡间老儒,又有什么办法?不只“国事天下事”没办法,家事也不好整。
就说方家学堂吧。如今对子曰诗云感兴趣的越来越少,再加之近两年年景不好,外面打仗,人心惶惶,谁有闲钱来学没大用处的四书五经?这样下去,束脩减少还是小事,学堂怕是要关张了。
其实针对这种现状,方家学堂课程已经做过调整。
方守仁虽端方,却也不是墨守成规之人,眼看科举是不再可能重开了,就把课程中的四书五经内容减少,八股文写作干脆停了,史书、古文、诗歌这些东西也是浅浅的讲,让学生当常识来学,又增加了算术课的分量。
这样,学生学几年,在乡间也算识字的文化人,有机会去城市学堂深造的有这些也算打了底了。
只是再怎么改也还是在原来的窠臼里面改。让爹只教识字算术恐怕是不愿意的,老头儿始终觉得应该传道授业解惑。方晴知道。
方晴脑子里瞎琢磨,脚也在院子里乱转,猛地抬头发现,那枝入墙来的槐树枝干上面已经有了零星的花骨朵了,方晴就把忧国忧民忧家的心思放下,咧嘴一笑,快到做槐花糕的时候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