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八年春,浙江杭州府桃源镇。阳光明媚,黄鹂在枝头鸣啭,春燕在空中扑腾,房屋俨然,纵横交错的街道上,商贩遍地,叫卖不断,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一片浓云自东南方向滚滚袭来,遮住了明亮的天,蔽住了灿烂的日。不多时,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行人匆忙,回家的回家,避雨的避雨,前一刻还忙碌喧闹的青石街道,突然空旷安静了。雨落风起,春风吹啊吹,吹斜了细雨,吹斜了柳条,吹斜了客栈酒楼外的布帆,他由西到东,一路吹到了东街的“举贤书院”。书院讲堂内,书桌整齐,数十名年岁不一的学童席地而坐,摇头晃脑,跟着先生有节奏地朗读着古诗,先生念一句,他们念一句。“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先生声如洪钟,浑厚响亮,学生声音稚嫩,清脆整齐。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先生是个年过五旬的老秀才,须发干枯花白,皱纹交错密布,头戴乌沙制作的黑色角巾,身着交领黑底云纹道袍,脚穿牛皮制作的方头皮鞋。左手拿着戒尺,右手端着书。“不错,不错,咱们再念一遍,朝辞白帝彩云间……”先生满意地点头,继续教读。他边读边在书桌间踱步,走到那里,学生们的目光就跟到那里。九岁的林朝生昂首挺胸,正襟危坐,在前排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先生,跟着先生一句一句地大声朗读。这是他进入私塾的第三年。这两年他识得了不少字,却还没学会多少诗。他对唐诗异常着迷,奈何年幼懵懂,识字不全,学习进度有限。先生连教了七遍,又浅显的讲解了一下诗的含义,课程便差不多了。当!当!当!讲堂外,庭院内,柏树上的铜钟被敲响了,今日课程结束。“先生再见!”学生们起立鞠躬,先生点头答应,待先生走后,大家才恢复松弛活跃的样子,说笑着离开学堂。春雨绵绵,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到两刻钟,浓云散去,雨过天晴,太阳又冒出了头。学生们走出私塾时,雨正好停了。私塾外站满了来接孩子的父母,他们手中都拿着油纸伞。林朝生一眼便在人群里看见了自己的母亲,“娘!”他亲切地叫唤一声,挥手朝母亲跑了过去。林母高兴地牵住了儿子的手,“今天学的怎么样?有听先生的话吗?”大手牵小手,说话间母子二人启程回家。“嗯!”林朝生用力点头,仰头笑道:“我听得可认真了,先生新教了我们一首诗,是大诗人李白的诗,叫《早发白帝城》,我念给您听,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千里江陵……”他面困难,突然顿住,后面一句他一时间竟想不起来了。林母笑道:“怎么了,不记得了吗?看来还得努力呀!”“刚才还记得,突然忘了。”林朝生尴尬地挠了挠头,翻开书本,找到了这首诗,恍然念道:“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念完他合上书,又试着在心中默背,发现还是不太记得住,翻开课本,继续研读。林母慈爱地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笑道:“好啦,回去再慢慢读吧,别急,多读几遍,就熟了。”林朝生听话地合上了书本,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首诗背下来。阳光灿烂,白云喷薄,朝气蓬勃的太阳下架起了一座色彩斑斓,美轮美奂的拱桥。春雨去尘,给桃源镇带来了一次清新的洗礼,房屋建筑换上了新服,青石地面被雨水染成了深色,河边的绿树如抹了油一般,葱葱郁郁,生气盎然。桃源镇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焕然一新。一大一小,两道温馨的身影,手牵着手,影连着影,走在阳光下,行在春风里,渐行渐远。吃过午饭,林朝生拿着课本离开了家,来到了镇子东面的小溪边。他像往常一样,坐到了溪边那棵腰肢粗细的茂密垂柳下,翻开课本,大生朗诵起了《早发白帝城》。溪水清澈,哗哗流淌,芳草萋萋,鸟语花香。两只黄鹂叽叽喳喳吟唱着,飞到了柳树枝头,几只漂亮的蝴蝶煽动着彩色的翅膀,在花草间翩翩起舞。稚嫩的朗读声,婉转清朗,和动人的春色融为了一体。每日离开私塾,吃过午饭,林朝生便会拿上书本来这条小溪边温习朗读。午后来这里读书,已经成了他的习惯,这个习惯始于半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带着书本来到了溪边,看到青山绿水,大好风光,情不自禁翻书念起了诗,心中油然产生了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自此,他便喜欢上了来这里读书。朗读三遍后,林朝生合上书,仰着头,闭上眼,开始尝试背诵,“《早发白帝城》,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两岸猿声啼不住……”他睁开眼,露出囧相,两只黑溜溜、水灵灵的眼珠使劲转动着。,!“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一道如燕语般清脆悦耳的声音在林朝生身后响起。林朝生如惊弓之鸟,猛地转过了身,惊讶间,看到了一张天真无邪,可爱动人的笑脸。这是个年岁不大的女童,估摸着和林朝生差不多,眼似珍珠,亮晶晶,水汪汪;唇似樱桃,娇滴滴,红彤彤,皮肤白皙如玉,五官精致,如同精雕细琢的瓷娃娃。她梳着双丫髻,上着白色的翔凤云间通袖织金交领短袄,下着妃红色的麒麟童子妆花织金纱襕裙,笑靥如花,黑溜溜的大眼睛,像星星一样,一眨一眨地盯着林朝生。林朝生看呆了,片刻,回过神,站起来,怯声问道:“你……你是谁?”他面带羞涩,眼神飘忽,不敢直视女童的脸颊。女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嘻嘻笑道:“小书生,我在旁边看你半天了,读了这么多遍都记不住,你可真笨!”林朝生尴尬地低下头,顿了两秒,抬头看了女童一眼,反问道:“你……会背?”“当然会,”女童笑着,挺了挺腰板,开始朗朗背诵起来,“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怎么样?”言罢,她双手叉腰,得意地看着林朝生。林朝生一脸佩服,支支吾吾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背下来的?”女童笑道:“两年前就会背了,只读了两遍,我便记下来了。”“好厉害。”林朝生由佩服,变为了羡慕,好奇问道:“你上过私塾吗?”“没有,女孩子是不能上私塾的,你不知道吗?”女童道:“不过,我爹娘专门给我请了个教书先生,我每天都在家听先生讲课。“小书生,你还会背什么诗?快背给我听听。”她睁大眼睛,期待地看着林朝生。“会一些,你让我想想。”林朝生被看得不好意思,紧张地避开了她的目光,低头沉思起来。片刻,他抬起头,朗诵道:“《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李白的《静夜思》,背得不错。”女童笑道:“还有吗?继续,继续。”林朝生想了想,继续道:“《望庐山瀑布》,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女童催促道:“别停,把你会的全背出来。”林朝生思索着朗诵道:“《赠汪伦》,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望天门山》,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古朗月行》,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夜宿山寺》,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女童笑道:“全是李白的诗,看来你很喜欢李白呀。”“嗯!”林朝生答应,惊讶道:“这些诗,你都会背吗?”女童昂首挺胸,神气地点了点头,“当然会,我还会很多,这样吧,你来考我,随便问。”她露出了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林朝生思索着,问道:“《独坐敬亭山》会背吗?”他话音刚落,女童便张口朗诵起来:“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春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登鹳雀楼》”“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林朝生一连问了好几首,女童全部轻松背了出来,朗朗上口,字正腔圆。林朝生问无可问,自行惭愧,低头沉默了。女童笑道:“怎么样,小书生,我厉不厉害?”林朝生点点头,怯生生道:“这些诗的意思,你……都了解吗?”女童道:“当然了解,哪首你不清楚,我现在就给你讲解。”林朝生有些不相信,缓缓道:“能给我说说《早发白帝城》吗?”早上先生只在课上浅显的讲解了一下,他听得云里雾里,一知半解。女童大方笑道:“可以,脚都站酸了,我们坐下慢慢说吧!”说完他绕过林朝生,坐到了柳树底下,林朝生木讷地看着她,她挪了挪位置,拍拍旁边的空草地,笑道:“你愣着干嘛?过来坐呀!”林朝生犹豫了一会儿,扭扭捏捏地坐了过去。他坐立不安,坐下后又往右挪了挪,和女童隔开了一段距离。“坐这么远干嘛?坐近些!”女童往他那边挪了挪,身体几乎和他靠在了一起,林朝生坐得板正,低着头,眼珠羞答答地转动着,一动也不敢动。女童顺了顺打皱的衣裙,清了清嗓子,摆出了学堂先生的模样,有板有眼地解说起来:“此诗是李白在流放途中获赦后所作。唐朝乾元二年,李白因永王李璘案流放夜郎,行至白帝城时,突然收到了朝廷赦免的消息,欣喜不已,乘舟抵达江陵后,有感而发,便作下了这首诗。”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林朝生全神贯注地听着,眼睛慢慢睁大,嘴巴慢慢张开,表情慢慢惊讶。“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女童声情并茂地把诗念了一遍,仰起头,似回忆般,徐徐道:“清晨,我辞别了那座高耸入云,被彩云缭绕的白帝城,踏上了归途。江陵虽远在千里之外,小舟轻快,我想只需要一日便可达到。河两岸的山猿啼叫个不停,那啼鸣声还在耳边回荡。不知不觉间,轻快的小舟,已驶过万道重重叠叠的山峰。”说完,她又恢复先生般的正经模样,继续道:“此诗将诗人在白帝城至江陵途中,顺水行舟所遇到的壮丽的山川景象,与遇赦后的心情融为一体,借景抒情,以雄奇飘逸的笔墨,将心中的惊喜、兴奋、畅快之情,抒发得淋漓尽致!”“怎么样?小书生,讲得还可以吧?”话毕,女童恢复活泼可爱的模样,得意洋洋地看着林朝生。林朝生听得目瞪口呆,他不敢相信这样的讲解,是从和他一般大小的孩童口中说出,呆立片刻,他惊讶未消地问道:“你……多大了?这些……都是从那儿学的?”女童咧嘴露出一口泛着瓷光的白牙,甜甜一笑,道:“我今年九岁了,都是先生教的,加了一些自己的理解。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林朝生钦佩又羡慕地点了点头。他心里产生了巨大的落差,同样的年岁,自己和人家根本没法比。他觉得私塾里,应该没人比得过眼前这个小姑娘,那些十多岁的学生也比不过。“对了小书生,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啊?”女童盯着林朝生的眼睛问。林朝生腼腆地避开她的眼睛,吞吞吐吐道:“我,叫林朝生,今年……九岁了!”女童欣喜道:“和我一样啊!我叫杜月梅,月亮的月,梅花的梅。”“杜月梅!”林朝生小声重复,默默把这个名字牢牢记在了心里。他小心翼翼地侧头看了杜月梅一眼,杜月梅笑着,大大方方地看着他,那笑容天真烂漫,比路边那珠盛开的白玉兰花还要漂亮。他不敢与她对视,赶紧撇过脸去。杜月梅笑道:“现在我们认识了,以后就算朋友了。小书生,你经常来这里读书吗?”林朝生拘谨地点了点头。杜月梅四下看了看,道:“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以后我也要经常来这儿玩儿。小书生,你平时都是什么时候过来呀?”“大概……未时过后。”“那我以后就在这个时辰过来,和你一起读书,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小姐,小姐……”远处传来拖着长腔的叫唤声,蜿蜒如蛇的灰色土路上,出现了一个30来岁,行色匆匆的丰满妇人。她双手捧作喇叭状,凑在嘴边大声呼唤着。“哎呀!乳娘来了,我得回去了!”杜月梅站起来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冲着妇人招手大喊:“乳娘,我在这儿。”林朝生也跟着站了起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妇人看到杜月梅后,嘟囔着快步朝这边走了过来。杜月梅转头看了林朝生一眼,“小书生,那我们就这么说好了,明天有机会,我还会过来。”她冲林朝生嘻嘻一笑,快步跑向了妇人,跑出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交代道:“记住了,我叫杜月梅。”林朝生呆呆地点头,呆呆地望着她离开。直到她和妇人的身影消失在碧草如茵,鲜花遍地的小路上,才慢慢回过了神。“杜月梅。”林朝生喃喃念着。柳条飘飘,枝叶沙沙,起风了,风儿裹挟着花草的芬芳扑面而来,沁人心脾,醉人心神。:()僵约:当道士爱上僵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