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菱张了张口,正想说什么,她就摇摇头:“不对,公立医院收费透明,要请动主任做这个手术,走人情的可能性更大。”
说完见盛明菱面露疑惑,便解释道:“一般的肺大疱切除在胸外科手术里是属于level1级别简单的手术,就跟在街边给自行车补胎一样,规培医生在带教的指导下都能做,其他病人的我不清楚,但我爸那个真的特别简单明了。”
“但是给他主刀的韩衷主任,是一附院胸外科暨胸部微创中心主任,教授,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还有别的一大串学术头衔,他给我爸做这个手术,我当时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说句难听的,叫杀鸡用了牛刀。”
但是那个时候,她不知道赵清岩就在胸外科,便以为是因为其他缘故,毕竟以盛先生的社会地位和身份,认识什么人太正常了。
“当时一附院的卓院长还来看了爸爸,我就理所当然地以为是院长帮忙啦。”
盛明菱好奇:“你没见到赵医生?”
“没有,从我爸入院到出院,没见到。”盛明月摇头,“而且那个时候我刚回来才几天呐,事情一大堆,算起来还是莓姨一直陪着他的,让我忙自己的事去,都没去过医院几次。”
顿了顿,她又说:“其实未必是他,就算一个科室,他一个普通医生,又怎么指挥得动主任。”
盛明菱想想,“你说得也对,应该是我想多了。”
顿了顿,又问:“那……后来呢?他第一次来家里的时候。”
盛明月哦了声,说道:“后来我就在楼梯上跟他讲话啊,问他是不是赵清岩。”
小姑娘得意洋洋地告诉对方,他之所以能进良月福利院,是因为自己哦。
多少有点邀功的意思,听到对方跟她说谢谢,就更加高兴,趴在楼梯扶手上嘚吧嘚嘚吧嘚,还问人家在福利院吃没吃饱饭。
自觉是关心,但现在长大了再回头去想,会发现如果换一个心思敏感或者有点自卑的孩子,兴许领会到的就不是好意,而是难堪了。
幸好如今再见赵清岩,虽然匆匆一晤也看不出什么,但盛明月觉得他过得好像也还行。
也是那次,在赵清岩和赵恒离开盛宅后,她再一次跟父母说:“爸爸妈妈,我已经长大了,是大孩子了,请不要再叫我的小名,可以不可以?”
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她就开始抗拒父母再叫她小名,她的小名叫宝珠,珠珠珠,猪猪猪,她知道有人在背后这样取笑她。
——盛五小姐再如何得宠,如何众星拱月,也终究只是个普通人,会有人看不惯她,不喜欢她的。
但她抗议过好几回都不了了之,满以为这次又和以前一样,结果赵女士看着她,认真思考了一下,点点头:“好吧,以后有外人在的时候,我和爸爸尽量不叫你的小名好了。”
她惊讶极了,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啊,她都不敢信,围着母亲像小狗一样转来转去,连连问是不是真的:“答应了就不可以后悔哦?”
着急又期待的样子,生怕大人会说话不算数,惹得父母失笑连连。
那一年的中秋节天气格外的好,盛明月过得很开心,但并不知道那是最后的轻快。
快乐到达顶点,就会慢慢向下坠落,歌曲过了高潮,也要进入尾声。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这句谚语她很小就知道,却是在十五岁时才明白到底什么才叫水满和月盈。
盛明菱搂着她的肩膀,声音低沉:“我记得大伯母就是在你十三岁那年的冬天查出来的……”
盛明月应了声是,那一年冬天最冷的时候,赵女士有几天觉得头疼,平时偶尔也疼,但都没有这次疼得这么久,于是去医院做了个头颅ct。
确诊脑胶质瘤的时候,正是临近春节,那个年盛宅冷冷清清,笼罩着压抑的低气压。
于是盛明月的十四岁,过得战战兢兢,每一天都在害怕,害怕妈妈今天睡着了就没有醒来。
赵女士的手术效果并不好,在漫长又短暂的一年里,迅速进入末期,并且在盛明月十五岁这一年初冬,与世长辞。
她想要学医,想要研究脑部疾病的心愿,大概就是从母亲的骨灰盒被移进墓穴这一刻开始出现的。
盛明月知道母亲其实放心不下福利院的事,毕竟在她倒下之前,她还计划着要在福利院修新楼,说要增加必要的艺术课程,不求精通,懂一点点也是好的,又说要去找老师聊聊,有几个残疾的孩子要上小学了,能不能去普通小学而不是特殊学校,还有孩子是唇腭裂,要找医生做手术……
很多很多的事,在她病倒后,都交给了舅舅去办,舅舅帮她管起福利院这个摊子,一管就是十六年。
“我见到赵清岩,就会想到妈妈。”盛明月站在主屋的屋檐下,远远地看着别墅极宽敞的庭院,喷泉汩汩不停地喷涌着,阳光落在水面上,远远的反射出金光。
“那个中秋节,真的很好,很热闹啊。”她轻声说,“妈妈要是知道赵清岩现在这么出息了,肯定会很高兴吧?”
盛明菱忍着心痛和眼泪,把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低声嗯了声:“肯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