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照常送了酒菜进来,以前俞昕在的时候从来只喝酒,其余的东西都不怎么碰,为了避免浪费,那些东西当场就分给了狱卒们,但是自从李鹤轩来了大牢之后,这些狱卒们不仅不敢随便收东西,而且还巴巴地以各种名义向李鹤轩示好。李鹤轩虽然身居相位,但是没有架子,为人又和善,狱卒们对他的好感那是蹭蹭蹭蹭地上升,直接就盖过了凶名在外的俞昕。于是,俞昕的话他们是一个字都不听了,事无大小都要来请教他这位丞相。俞昕惯例的一天五壶酒变成了一天一壶,一日三餐也都变成了温和滋补的菜肴,就连牢房也被重新打扫清理了一遍,俞昕身上的衣物也被逼着换成了干净衣物。李鹤轩还让人捎来了几本书,来让两人打发时间。
俞昕一直冷眼看着,在这期间她不是没有过气恼愤怒,但每次对上他深沉的双眼俞昕所有的不满便都只能咽了下去,所以她就默默地看着他折腾,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她醒着的日子越来越长,精神也在一日一日恢复,只是神情依旧是冷漠的,只有偶尔的时候才会淡化几分。她和李鹤轩在一个牢房里,两人往往各自做着各自的事,俞昕百无聊奈,大半的时候便练功,有时候会看看李鹤轩带来的书籍。而李鹤轩则是大部分时候看看书,小部分时间会处理一些重要文书。
时间还短的时候,俞昕并不觉得有什么,时间一长,连她都觉察出了不对劲。牢房里又搬来了一张床,李鹤轩正点着灯靠在上面看书,那书分明是闲书。这已经是第十天了,哪怕是如今思绪迟钝的俞昕都忍不住了。俞昕眉头轻皱,随手拿起一本书就砸向李鹤轩。
李鹤轩吃痛,恼怒地看向她。俞昕眉眼冷淡,语气毫不客气。“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丞相不想当了想和我一起坐牢?”
李鹤轩一愣,这些天俞昕除了吵架的时候和他说过话,其余的时候不会对他多说一个字,可是今天她却主动开口了。李鹤轩眼中浮现薄薄的暖意,“你关心我?”
俞昕眉头一皱,不再说话。李鹤轩却不打算放过她,他继续追问,“俞昕,你关心我?”
俞昕却冷笑,“不过是我看着你碍眼,不想要见到你。”李鹤轩一怔,到底听出她语气的嫌弃,眼中的笑一点点散去,他沉默下来,“我的事情,我自会处理。”
俞昕觉得自己多了嘴,躺在了床上,不再多言。
李鹤轩在那里等着俞昕说话,半天没等到,抬头看去才发现她已经躺了下去侧身睡觉,李鹤轩默默地收回目光看书,可看了好一阵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他揉揉眉心,干脆熄了灯将书放在一旁,他躺在床上默默地生着闷气。好半晌,他声音闷闷的,在黑暗中响起,“你就这样讨厌我?”
俞昕不说话,李鹤轩屏息听着,有一瞬间难受的紧。她明明该是他的爱人,可如今两人却又与形同陌路有什么差别。李鹤轩苦笑,他知道是他不好,可如今他只想要好好地与她说说话,只是想要多亲近她一些,只是如此而已。毕竟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接下来两天,俞昕再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直接将这个人当作空气。李鹤轩也没再多做纠缠,只是时常望着她出神。这种被人用灼热视线盯着的感觉并不好受,但俞昕却一句话也没说。到了第三天,等俞昕醒过来的时候李鹤轩已经不在牢中了,俞昕表现得很冷淡,没有丝毫激动的反应。
第四天、第五天,李鹤轩都没有再回来。俞昕的饮食倒也没再改变,她过着最为平静的日子,默默地等待着什么。这日,俞昕听到狱卒们在外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似乎是关于她的。
“听说当年被冤枉的齐家在外面闹腾的厉害,非要皇上杀了景王偿命呢!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听说皇上已经要下旨了,可是边境的几位将军纷纷赶回了京都誓死要保住景王,皇上听说左右为难,但是又架不住谣言满天和朝臣的逼迫,只好下旨要斩了景王!这可是皇上的亲妹妹,皇上也下得去手。”
“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天家无私情!一个妹妹算什么,就算是儿子女儿,还不是照样牺牲。”几位狱卒叹息着走了。俞昕的耳力极好,每一句都听的仔仔细细。她平躺在床上,一直睁着眼。她突然想起了景观之战的时候皇兄深夜派人送来了一封信。那个时候晋国内乱,皇兄刚刚登基皇位不稳,再加上边境明国大军进攻,内外忧患迭加,晋国摇摇欲坠社稷不保。那封信就在这个时候到了俞昕的手上,满封信上都是他的处境艰难和对她的关心爱护,俞霆甚至让俞昕连夜返回京都,因为那时的俞霆也不知道边境还能不能守住,如果守不住,至少他想要保全俞昕的性命。他希望俞昕逃跑,可恰恰是这封信让摇摆不定犹豫不决的俞昕下定了决心,保晋国,保皇兄。当时的俞昕虽然有了些声望,但是还不足够撼动那些老将的想法。
俞昕并没有一步一步慢慢来,事态不允许,紧逼的敌军也不允许,她用了铁血手腕,拿出公主的身份和祁帅的遗命强行出头,俞昕将不服她的将领一一挑战打败,她敲山震虎压下所有人的质疑之声。她需要立威需要振奋军心,她不顾此事尚有疑点便拿齐家所有人的性命祭旗,她领着哀兵之师一步一步反败为胜,她最后将强敌拒之门外保住晋国一方平安,却从此以后,一个人站在血海之上,遥遥而望,见不到一个人影。她一直都在等着一天,等着她的命数将至的那一天。所以,俞昕根本没有丝毫反抗,甚至于接连事变之后,她已经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死,于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俞昕想喝酒了,手中却没有酒,她这才想起来已经多日未曾喝过酒了。习惯有时候是可怕的,她握紧手掌躺在床上缓缓闭眼。
牢房里的最后一盏油灯也已经被风吹灭,墙面上方的这个小窗户依稀能够看到电闪雷鸣。天公不作美,人又能如何呢?风雨飘摇的这夜,俞昕独自在黑暗中等待死亡。她不想活,却有无数的人拼了命地想让她活。
这雨下了三天三夜,李鹤轩就在乾宁宫的阶前跪了三天三夜,他身体并不弱,就这样一直不吃不喝地跪了三天。程公公已经被除掉,出来见他的是一名年岁颇高的太监。
“回去吧,不会有结果的!”
李鹤轩浑身湿透,满脸的雨水,却一动不动。老太监摇了摇头,走到里面再次禀报。俞霆出来的时候,神色复杂。李鹤轩身体已经极虚,他抬眼看向俞霆,张嘴说话,雨水顺着他的脸庞流进嘴里。“皇上承诺过臣,俞昕是不会死的。”
俞霆面容冷漠。“那是上次,而这次不一样。”
李鹤轩面如死灰,满眼哀戚。
“想救她吗?”
李鹤轩猛然抬头,却听俞霆道:“一命换一命,拿你的命换她的命。”
李鹤轩迎上俞霆威严的双眼,雨水划过他的双眼,他道:“好。”
俞霆转身回去,却在进入房门的那一刻大吐鲜血倒地不起,老太监连忙过去扶住他的身体。
阴雨连绵,二皇子府中却早已经不见俞翼的身影,但守卫的侍从还茫然不知。在离京都不远处的济阳城里,俞翼、钱文通还有济阳守将赵将军、章善正聚集一起密谋造反之事。最后由俞翼敲定计划,“处死俞昕的日子已经下来了,就定在十日之后。处死俞昕的那一天法场定然守卫深严,防备有人闹事,如此一来宫中的守备就会松懈。京都东门有着本宫的人,到时候赵将军率领五千人马与他里应外合直接杀向宫中,而章恒则率领三千人马分作三队,分别秘密赶往西门、北门、南门,务必以最快的速度拿下三门的防守,封锁整个京都。到时候赵将军对付禁军,钱大人则去联合十几位支持本宫的官员来到太和门等候。至于楚环,放心,他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上次禁军统领楚环奉父皇之命假意投诚,致使计划一败涂地,本宫绝对不会放过他。”
“殿下,那前些天赶到京都中的祁衡屿等人要如何应对?”
俞翼眼神闪烁,“他们恐怕都忙着救俞昕,而且手上并无兵马不用管他们。父皇病重,命不久矣,我们只要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取得父皇的传位诏书,那么就算他们事后察觉也不能拿本宫如何。”
俞翼这里密谋,进入京中的祁衡屿、蜀宇、岑正几人也在商讨对策,不过他们商量的则是营救俞昕之事。
多方变动,但俞昕这里却被惊雷惊醒,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抹额头竟然全是汗水。昏暗一片,俞昕惊恐不定,她竟然梦到李鹤轩浑身是血地站在自己面前。怎么可能?俞昕摇摇头,将梦境抛在脑后。
又过了一日,俞昕躺在冰凉的床板之上,隐约听到外面狱卒的议论声,像是提到丞相二字。俞昕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她从床上翻身下来,来到牢门铁栅前,正好有两个狱卒走过。
俞昕面沉如水,大喝道:“你们在说什么?再说一遍!”
两名狱卒被吓到,面面相觑不敢说话。俞昕冷笑,“你们若是以为我身处牢中便要不了你们的性命,你们尽管试试!”
两名狱卒吓得腿都软了,一下跪在地上,身体哆哆嗦嗦,“李大人他,他杀了人,刚被关进了死囚里面。”
绕是俞昕也愣怔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面色阴沉,语气冰寒,“若是胡说一个字,本王要了你们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