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现在是他识人,而人不识他。林钰知道自己还要装作一副刚刚跟赵明义会面的模样,连忙从那椅子上站起来,便对着掌柜的一拱手:“第一次见面,当然是面生。不过我有一位朋友却是与在下提过您的,今儿在下来也是为着这一件事。”
一句话,便勾起了赵明义的兴趣。
赵明义留着两撇小八字胡,他那手抬起来,一摸那八字胡,林钰便知道这人是在思考了。
“不知道这位贵客怎么称呼?”
林钰一笑,已经坐下来,下面人也为赵明义倒了一杯茶。
他来之前已经找好了天衣无缝的说辞,更何况他自己就是卢瑾泓,会不会出现什么破绽他自己似乎最清楚的。这一场戏,根本就是卢瑾泓自己自导自演,全无出错的道理。
“在下名为林钰,两淮巡盐御史林海林老爷乃是我父亲,我是他独子。”
这身份一说出来,赵明义便扯痛了自己的嘴唇上面那一块皮肉。
他是大惊之下没反应过来,这身份可不得了,自己有什么事情跟这相关了?
可转眼,他便明白了过来。
他虽然是个商人,可这票号若没有当初卢瑾泓的支持,是怎么也不可能支撑下来的。掰着指头数数,跟什么盐政有关联的,只有一个与他关系不浅的卢瑾泓。只是卢家去岁突遭变故……这人是巡盐御史的儿子,莫非……
也不对,若真是要来查他,必定是要找官府的人来,自己眼前坐着的不过是一个愣头青,当无大碍。
赵明义眼底一片神光闪烁,心思已经在这闪念之间变过了千百回,他以为自己做得不动声色,其实早已经被林钰收入眼底了。
林钰见他已经想得差不多了,便继续道:“早先我父亲上任的时候,卢家哥哥也常来走动,遂与我有那么几分交情。您应当知道,他还跟薛家那薛蟠有些交情,不过薛家弟弟不大懂事……而且,这一回的事情未必与薛家无关。”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赵明义点了点头,“正是这个理儿。只是您说您与他熟识,而今又来找我,不知道是个什么道理?”
“卢家哥哥曾经放了三万银在这里,与您说好,只要来人带着他亲刻的印信和亲笔信,便能取走这三万银,而今我便是来取银的。”
身为两淮巡盐御史的儿子,林钰跟卢瑾泓有交情是应该的,可这样机密的事情卢瑾泓怎么会告诉这样一个少年?
赵明义心里有些起疑,只等林钰取出印信和亲笔信查看了,才信了几分。只是兹事体大,他皱着眉想了想,虽知道无礼,却还是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林钰跟卢瑾泓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三万银不过是寥寥,赵明义也算是个大商了,这钱对他来说真是九牛一毛。可说是个应急什么的,别说三万,便是三千也足够了。这毕竟是故人留在这里的东西,即便是如今卢瑾泓去了,他也要小心着的。更何况,卢家是蒙冤进去的……这林钰……
林钰知道他疑惑,听他问出来,也打开了天窗说亮话。
“想必您见了信,便知道这是卢哥哥的意思了。我们自有打算,这件事关系重大……卢家遭难,我父亲乃是举荐他的人,如今虽蒙皇上圣恩,不曾追究,可于我父亲仕途总归不利。怕被人旧事重提,而卢家实在有冤,所以……”
多的话不说,林钰只要将自己的立场表明便可以了。
他在那信上只说事情很严重,若他出了什么事情,便将这三万银直接给了林钰,请赵明义务必不要多问,相信他的眼光和决断能力。
忘年交,便是当初臭味相投之人。
赵明义虽然抠门,可这一点钱便是自己的,也不能贪。抠的一定要是自己的财,旁人的钱便是旁人的。有那一封信,已经足够了。况他见这少年眉目清朗,双眼清澈,不是那说谎之人。卢瑾泓的朋友,又有几个是那奸诈狡猾之辈呢?不,不对,应当说,卢瑾泓便是其中最奸诈狡猾之辈了——只是,最后也……
“唉……”都是些陈年旧事了,赵明义是力有未逮,他叫人取了银票,便包好给了林钰,“都在这里了,乃是通汇钱庄的银票,我这票号太小,出了通州便没我的事儿了。这银票您收好了……只盼,有朝一日,故友沉冤得雪。”
他用一双饱含深意的眼眸看林钰,林钰只一笑,点了点头。
他出去的时候,夕阳落了满地,洒了他满身。
赵明义背手站在票号门口看他,看那身影混入人群之中,只叹了一句:“江山代有才人出,又是一个卢瑾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