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真的是……
林钰想起贾敏当日说的那些话——她明年便要去了,贾府里那贾老太太定会叫人来接黛姐儿去,能不去自然是好,可左右还是抹不开面子的事儿。只一件,要让人跟了黛姐儿去,莫让她受委屈。更有几年之后,家中还有大变……
贾敏并没有将话完全说清楚,可更给人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他在这里与郑旭说了说贾敏病情,一会子熬的药端上来了,郑旭便又去忙了。
林钰站在走廊下面,庭院里都是白茫茫的雪,压折了那枝头红梅。
林如海回来的时候已经近暮,疾步走来就见林钰呆愣愣站在下面,身上落了些雪,他走过去便给他拍去肩头雪,却急声问道:“太太可好?”
“还好。”
林钰回过神来,话音刚落,便看林如海进屋去了。
里面响起了细微的说话声,黛姐儿已经被抱了出来,坐在外间的榻上,靠着小方几子,一脸迷茫。
林钰过去,只倒了小半杯茶放到她面前,又坐到黛玉对面去。抬了手想摸她法顶,可他转念便想到自己在屋外站了许久,手是冰的,便又半路收回来。
黛玉眼底含着泪,没落下来,只将林钰方才倒给她那半杯热茶递回去。
林钰顿了顿,终究接了回来,握在手心里,终究暖了几分。
黛姐儿这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的——可林钰看着,又想到贾敏说的那些话,竟觉得微微心疼起来。
他在家乃是独子,也每个兄弟姐妹,机缘巧合成了林如海的儿子,多了个病体孱弱的妹妹。
林钰心里叹了口气,还是伸出手去摸了她的头,道:“不会有事的。”
都是假话。
这个年,整个林府的人都没过好。
贾敏哪里是“不会有事”,而是事近了。林如海不可能不问贾敏的情况,怕是早知道事情的轻重。
下面人已经在备了寿材,几乎就等着了。
贾敏的病时好时坏,可脸色却一日一日灰败下去。
她清醒的时候,便叫林钰来说话,与他说四大家族内囊空隙,迟早是要败的,又说黛姐儿怕是今生逃不了那冤家,但求能保了个性命。又言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盼着皆大欢喜,但求黛姐儿这一世可顺遂些许……
贾敏说了许多,可有时候林钰听不清楚,却也只能装作是听清了。
偶让人抱了黛姐儿来,她便握着两个人的手,只跟黛姐儿说钰哥儿是她亲人,而后却不说话只看着林钰。
林钰便点点头,好让贾敏放心。
这一日是二月底,扬州城春来早,林钰端着药碗进来的时候,瞧见窗外斜了一枝带花苞的海棠来,他不知怎的在那窗前站了一会儿,才进去给贾敏喂药。
贾敏今日难得有精神坐起来,只端了那白玉小碗,让林钰给她自己喝。
林钰顺从地递过去,贾敏又说药苦,要他去端那桌上的果脯来,于是林钰起身去端,可刚转过身便忽然被贾敏握住了手,
那力气很大,她的指甲几乎陷入他肉中。
回头一看,贾敏睁大了眼睛,眼里流出两行泪,戚戚哀哀喊了一声:“钰哥儿——”
林钰沉默一阵,道:“太太,我省得。”
于是贾敏缓缓地松了手,又坐回床头去,端着药碗,有些呆愣了。
林钰方到桌上端过那果脯,便听得后面那碗摔在水磨石地面上的声音,珠玉四溅……
回过头,只瞧见床帐里一只枯瘦的手掌落下来,沾着些药汁,白玉碗的碎片散落一地。
康熙三十八年,皇上的銮驾还没到扬州,二月里,贾敏终于走了。
倒春寒来了,窗外斜进来那一枝海棠,终究没开花,便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