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叫您去呢。”
太太叫他?
林钰思索了一下,兴许是为那嗣子之事。
刚走到屋门口,还没靠近,便听里面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顿时皱了眉。
“张妈,黛姐儿哪儿去了?”
“丫鬟领着逛园子去了。”
“李郎中,您看我家太太这病——”
“太太身子虚寒,又暗火未消。秋时入了寒气,又有头风,心虚之症,现在进冬更不好除了病根。我为夫人开个药方,赶明儿还按照这上面开的吃药。今冬,太太与小姐,还是食淡,勿要进盐……”
方走进门,林钰便瞅了那装模作样的郎中一眼,只觉得这人满口的胡说八道。
卖盐的,听不得别人说吃淡。林钰就这么个怪癖,都改不了。
他爹说他满身都是怪癖,规矩古怪,林钰自己也知道,可没了怪癖的他便不是他了。
哪个盐商没点子怪癖?只是林钰比旁人多罢了。
“给太太请安。”林钰请了礼,抬眼便看贾敏用绣了秋海棠的帕子捂住了嘴咳嗽,可那帕子一放开,便见了绣帕边角上沾着的血。
他心中一凛,未想贾敏病重如斯,这看着哪里还像是要长寿的模样?
贾敏说话都没多大力气了,只让人为郎中准备笔墨,叹道:“钰哥儿近日也少来,只等我身子略好一些,便与老爷为你操办嗣子一事。郎中还在,今日无事你便回吧,可多照看着你妹妹。”
想来也是辛酸,林钰只觉得贾敏那面庞上全是暮气沉沉,已经有一种油尽灯枯之感了。
看一旁那眼底含泪,还不敢哭出声来的黛姐儿一眼,林钰沉默点了点头,要退走的时候,却忽然问了一句:“郎中先生,这是在开药方吗?”
那郎中点点头,“公子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林钰侧过身子,眼神见冷几分,沉着道,“方才进门时候,听您说太太有头风心虚之症,却又为何要太太吃淡?”
淡食于此病哪里有什么帮助?这人怕是庸医胡言乱语吧?
郎中没料想竟然有人质疑自己,便将眼一瞪:“公子慎言!”
慎言?
林钰终于被这郎中激怒了,沉声回道:“盐为百病只主,百病无不用之。李时珍言:补心药用炒盐者,心苦虚,以咸补之。太太食淡尚可,黛姐儿若食淡不进盐,人小体弱,好好一个小姑娘指不定被你折腾成什么样!”
他走南闯北,见到不少地方缺盐,有大脖子病。
贾敏这病本跟吃淡没什么关系,这郎中张口就来,却是让林钰怀疑了起来。
贾敏不曾想,林钰有这样大的反应,回看那郎中目光闪烁,竟然像是有几分心虚,也是心惊了起来。
她没说话,只坐起来,给递了个眼神,林钰便朝旁边人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将这庸医撵出去!”
众人一拥而上,便将这人架走了。
屋里安静极了,贾敏又缓缓地靠了回去,苍白的手指搭在那精致的铜制手炉上,只道:“这郎中是前一阵请来的。原本延请的是杏林圣手郑旭大夫,可郑大夫被那宋清家的清走了,说是给他家老爷治病。不得已,我这才换了个郎中的……”
林钰忽地一皱眉,他看了看贾敏那神情,似乎也在盘算什么,便道:“不是说,宋清前一阵建了个园子,还大摆流水席庆祝吗?他身子骨哪里像是有什么病?”
贾敏冷笑一声:“不过可以刁难罢了,老爷今岁盐课保举了卢冲,宋清与卢家一向不和,哪儿能不记恨老爷?罢,再新请个郎中吧。”
扬州盐商势大,商比官强,当官憋屈的不在少数。原本卢冲在,在扬州这里是说话一言九鼎,林如海点了他,处理事情起来也方便,可现在卢冲去了,这里也就隐隐约约有散沙之态了。
原本卢家贩盐,手下控制的那些盐场,握着的盐引,都成为了新空出来的利益,这扬州谁人不想趁着这个机会得了卢家覆灭让出来的空子,趁机上位呢?
宋清此人狼子野心,怕不会放弃的。
贾敏又道:“后日便是个吉日,老爷会为你入了嗣子。从此以后,你便是府里正经的主子了……”
说完这话,她看向了林钰,又久久不言。
林钰表情纹丝不动,却觉得有些奇怪,可抬起头来,见贾敏望着她,“太太?”
贾敏思虑了许久,眼一搭,又摊开那帕子一眼,终于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