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好,吃的好,穿的暖,日日都有公文要处置,连我手底下的人都只认他这么个人,绝不肯认我了。”赵明闻的话当中自然带上了些夸大的含义,但也让沈卓然得以放松。
“那就托你捎个信——就说他母亲很好,就在家里,若是他还肯认我这么个老师,便来见一见我罢,也让他们母子团圆。如今在行在,京中的那些公文大半都遗落在了路上,想要重新替他谋划一官半职是并不容易的。三娘,便叫他先在你那里安身,他每月的钱米便由我出,算是添补。你是不知道,他家中实在贫苦,就是靠着那么一点东西熬日子,到底没存下什么东西来。也难为他还肯如此好学,做出这一番事业来。”
他的话中自然而然地带上了对于小辈的关爱,与赵明闻谈论起杨君在的语气反倒像是同同辈人一般。
但赵明闻却显然处之泰然,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而赵明彰一直跟随在她的身后,对于两人之间谈论的这样或那样的秘辛,他是浑然不在意,也没有听进去的。走路的时候,赵明彰仍在恍惚地出神,视线飘忽,几乎叫人抓不准。
只有异响传来,又或是赵明闻的呼唤,才能让他在倏然间回过神来。
赵明彰的面容到底带着些异族的色彩,那样的容貌,沈卓然一望便能够分辨出来,但沈卓然却并未留下太多的注意,扫过去,目光很快就移开了。这样的表现,自然让原本就被旁人异样的眼神弄得苦不堪言的赵明彰充满了好感。
两人于是继续向前,蹁跹而来的宫女望见他们的身影,也恭敬垂首避让在一边。
赵明闻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扫过,忽然问道:“从前那位卫王妃,如今可还在?”
“卫王妃?”沈卓然不由一愣。
赵明闻提醒道:“就是先皇帝的儿媳,陛下的嫂嫂,被赐死的故卫王元妃齐氏。”
沈卓然略一思索,旋即答道:“还活着的宗亲不多,陛下自然要拿出一番敬重的态度来,当初迁都的时候也着意将她一同迎来。这位齐氏如今已经不以王妃相称了,陛下许诺她贵人的品阶,早已聘入宫中,以女师的身份陪伴在皇后身边。”
“怎么?”沈卓然敏锐地觉察到了异样,“有什么不妥么。”
“不。只是故人而已。”赵明闻神情平静,并没有叫他看出自己的端倪来,沈卓然虽然有些猜疑,但到底还是不了了之。
等到了最后几步时,沈卓然才道:“别逞强,说什么做什么你只管去,总归有我在前头顶着,发落不到你身上。我都是暮年的人了,难道还有什么畏惧的吗?而你,三娘,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赵明闻道:“……好。”
殿内的争吵方告一段落,景平帝两相为难,见到二人进来,竟是如蒙大赦,慌忙道:“皇姊来了!快请安坐。”
这一声出来,自然将几人的注意都引到了赵明闻的身上,沈卓然不由在心中暗骂一声:“蠢货。”
杨晖却恍若未见,只管向景平帝逼问:“陛下先时不是已经定好了主意,怎么如今又变卦了。如此轻妄,不是当帝君者可以做的,是谁扰乱了这样的安宁,让百姓始终颠沛,便当要诛谁!”
话音未落,他就已经将目光转向了赵明闻:“而你,区区女子之身,不过得到天子的宠幸,便要一意妄为,乃至于牝鸡司晨,扰乱国家大事。这样阴狠歹毒的心肠,四海大乱,焉不知正有这样的人作梗其中!”
好一个蠢货。傅洵站在一边,微笑着打量着面前的一切。
竟不知是怎样的人家,能够养出这样无才却又莽撞的人,偏偏还如此蛮横,浑然不知自己的死期将到。
不过——这样的人还能活着,还能作威作福那么久,便是旁人也有要用他的时候,于是这一点笑料般的麻烦,也不过是给那些枯燥乏味的生活添上趣味,却也能够忍受了。
不过,等到今日之后,想来也不会再有这样的疑难了。
景平帝也松了一口气,他忍不住取出帕子,想要擦一擦额头的汗水,忽然感觉面上微湿,用手擦拭时,却是鲜血。他怔愣地抬起了头,耳中忽然一阵嗡鸣,伴随而来的,是一声惊呼。
景平帝定睛一看,下意识地站起了身。
就在他的面前,杨晖正手捂脖颈,踉跄着倒在地上。犹且温热的血液顺着上方的裂口涌出,往四面八方溅去。而杨晖似乎这时候才一时到了什么,他惊恐地往旁边艰难地挪动头颅想要找寻着什么,然而却几乎不能动弹分毫。
整间大殿安静极了,只有地上那濒死的人从喉咙中挤出的嘶哑吼声。
但那吼声很快也消失不见了。
赵明闻还剑入鞘,雪亮的刀刃一闪,便将那外头的灼日发出的光亮射了进来,在景平帝的面上一照。
被这刺眼的光照过来,景平帝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他等到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尚且不等他出声责问,赵明闻便已经抢先开口。
“义成公主!”
“不,赵娘子。”
那是张应的声音,她扑了出来,将景平帝拦在身后。这样的紧张不大像是装出来的,无论张应的目的如何,至少此时,景平帝感受到了无比的慰藉。
在这样的险情面前,人人都自保不暇,张应却肯舍身护卫着自己,这样的情义,便足够让景平帝牢记了。但是眼下,并不是说这样事情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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