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怀揣着阵阵热浪扑了过来,但宦官们还是觉得冷极了。
张让段珪等人挟持陛下逃入北宫时途遇尚书卢植,而卢尚书不仅是海内名士,还是个身长八尺二寸、音声如钟的壮汉,这么个威武雄壮的文化人手持长戈,仰面对着他们一顿输出,脏字是一个都没有的,战斗力却是不容小觑的,喷得段珪两股战战心灵颤颤,只好赶紧释放了太后。
据说太后还是从阁道上跳下来的!
——张让等人连太后都不管了,还会想着他们这些小黄门吗?
被迫留下守卫北宫的小黄门大多年岁尚小,因着家里穷苦而不得不舍弃尚未拥有的子孙后代来进宫服侍贵人们。纵有十常侍祸乱朝纲骄横跋扈,但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就因着宦官的身份,便要将他们赶尽杀绝吗?
有人啜泣不已,有人俯首在地,有人连声哀求,他们将身体缩成一团,卑微而恳切地向面前的贵人示忠心,诉苦难,想要以此保住自己微薄如蒲草般的性命,继续在这世道中绝望地活下去。
袁绍始终没有出声,他只是拔出了腰间宝剑,一步一步走至那些阉竖身前。
他要用他们的鲜血洗刷袁氏的污点,用他们的身体铺就袁氏的荣光。
跪在最前列的小黄门被捏紧衣襟提了起来,他其实看不清这修罗的面容,也不敢抬头细看,但当剑尖的寒意逼近他的胸膛时,他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将军,奴婢,奴婢并未做错什么啊。”
这个小黄门颤抖着哭出声,他惊惶地看向四周,谁能救他,谁能救他?
谁都不会救他的,这位校尉浑身散发着令人胆战的冷酷气息,自然是不会放过他的;那些士兵们与他并不相熟,自然不会为他忤逆贵人;那个从天而降的少年更不会,他——
“将军。”少年突然开了口。
那正在向他逼近的寒意也随之凝滞了,小黄门忽然燃起些希望,他瞪大眼睛,努力地看向这个越走越近的少年。
少年并没有看他,他只是笑吟吟地扶上了袁绍出鞘的宝剑。
“道笙此为何意?”
袁绍任由她一点点按下自己的剑,同时也在细细打量着这张面孔。
“将军不是说要迎回天子吗?何必在此浪费时间?”
“不是浪费时间。”袁绍也笑了,并且好心与她解释道,“你年岁小,很多事未曾听闻。当年若非宦官进谗言于陛下,怎会有党锢之事?汝可知有多少士人丧命?”
“这样啊。”
谈道笙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于是小黄门又颤抖起来。
“可当务之急还是要迎回陛下呀,”她歪了歪头,很是推心置腹地为袁绍考虑,“将军可知我来时见到多少军队在往皇宫处赶?他们中又有多少是真心为陛下着想的?若是令心怀叵测之人抢先一步,岂不是要——?”
袁绍垂眸思索片刻。
“将军欲为党锢蒙冤者平反,真乃天下士人之表率也!”
她适时吹捧一下,袁绍果然受用,露出个端庄谦逊的笑容,并且摆摆手以示低调。
因而她将声音放低,继续说道,“不如这样,将军领一队人马前去迎回陛下,这里由我来处置。”
“你如何处置?”
“自然是如将军所愿。”
谈道笙笑了笑,一脸坦荡地看着袁绍。
他办事从来得力,这次自然也不例外。袁绍这样想着,将剑收回鞘中,“好,处理完后你便带兵往北邙山去。”
“北邙山?当真吗?”
“千真万确,是奉车都尉传出来的消息。都尉他此刻正攻杀何苗,不能及时赶到,故而请将军先行前往。”
听到是自家弟弟给的消息,董卓顿时信了八分。
这位百战宿将从胡床上站了起来。
他高大、健壮、雄伟,为羌胡所畏,却不得不听从袁隗指使,像狗一样招之即来呼之即去——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将目光转向了帐外。
那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西凉兵!弓马娴熟、战功赫赫,正可横行天下!黄沙与战场磨砺出这支骁勇善战的军队,繁花与美酒也浸软了京兵的脊骨,他手持天下最锋利的剑,为何要做那汝南袁氏的狗,要做那任人挪动随时可弃的棋子呢?
董卓望了一眼那座高耸的、繁华的、即将成为他的战利品的城池,下达指令:
“兵进北邙山,恭迎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