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黑虎的信物送到西岐,殷郊脸色顿时变得难看,看向使者的眸光威严冰冷,“她人呢?”使者俯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毕恭毕敬道:“那位祭司大人与二公子一道离去,现在孤城之中。”
殷郊捏着那块玄鸟纹玉佩,指节发白,但见北崇有倒戈之意,战争拖得越久,兵锋所致,生灵涂炭,他捏紧玉佩的手渐渐松开,缓缓道:“孤知道了。”
孤城之变,奴隶反叛杀害贵族,整个北崇为之一震,崇黑虎与崇应鸾得知此事,大为震撼,立即兴兵讨伐,孤城邑小兵弱,崇黑虎大军迫临城下,并未城中崇应彪放在眼中。
派去西岐的使者未归,崇黑虎投鼠忌器,朝光抓住他这短暂的犹豫,与玉琅将所有贵族土地财富集中,清点后当着全城奴隶的面,平均分配给他们,“这座城,现在属于你们!”
拿着此生想都不敢想的土地与财富,奴隶们的眼中蓄满泪珠,他们看向朝光,又不安的看向她身边的崇应彪,齐齐跪下,请求道:“二公子!”
有些东西步子不能迈太大,太过超前的东西,并不一定适合这个时代。一步跨越数千年,是不现实的。奴隶们只是暂时不畏惧,逃跑和分散,时刻充斥着他们的内心。
一旦散开,等着他们的就是被逐个击破的杀戮。他们需要一个领袖,将他们凝聚在一起,带着他们继续走下去。武力,永远是希望最坚韧的盾牌,崇应彪作为北伯侯之子,从各方面而言,都是众望所归。
崇应彪一身甲胄,不是在朝歌时的金甲,而是崇侯虎送给他的那一套,灰衣玄甲,手握质子剑,身后质子两排站立,个个身材魁梧,身着北崇玄甲,手握与崇应彪相同的质子剑。
朝光扯了扯崇应彪的衣袖,他缓缓拔出质子剑,剑在他手中,却迟迟没有举起,他扫视台下一群衣衫褴褛的奴隶,并不愿意接受他们的请求,多年习惯,早在他心中刻下不可泯灭的印记。
奴隶,不算是人。虽然情势所迫,不得不赦免了这些奴隶,为己所用,但只是权宜之计,不必搞的这么还分土地财产给他们,崇应彪觉得,朝光似乎做的有些过了。
朝光看出了崇应彪眼中的犹豫,让一个奴隶主放弃所得,接受奴隶成为自己的一员,这样的觉悟,崇应彪不会有。她注视着崇应彪的眼睛,后撤一膝,当着他的面,缓缓跪下。
“我会和他们一起,奉你为君!”朝光单膝跪在崇应彪面前,崇应彪看了她一眼,眼生不忍,“起来!”
他拽住朝光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拽起。
崇应彪掰开朝光的手指,将质子剑放到她掌心,兵器上尚存余温,朝光不解的看向崇应彪,他垂眸盯着朝光,宽大手掌包裹朝光的手,握住手中剑,高擎空中。
“我崇应彪!对着神灵和祭司起誓,你们既奉我为主,我也承诺你们,会守护你们,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奴隶们得到崇应彪的承诺,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土地与财富,似乎觉得这不像是一场骗局,但人生来的谨慎和多年的受压迫,让他们依旧无法完全信任这位出身贵族的北伯侯二公子。
金葵张榜,黄元济大声念出,崇应彪与孤城百姓约法三章,过去重重旧法一笔勾销,杀人者死,伤盗者刑。并悬佩剑街口,敢有犯法者,无论任何身份,依律处罚。
崇应彪早在崇黑虎大军到来之前,就将当日幸存下来的几十名奴隶分派往附近城邑,又派奴隶混入崇黑虎军中。
大军作战,随从奴隶不在少数,他们战前探路,为大军运输辎重,战后打扫战场,日常还要受到士兵差使苛待。深夜,有人砍掉他们身上的绳索,将自己抢来的刀剑丢入奴隶营:“听说孤城二公子崇应彪,赦免一切奴隶。”
崇黑虎之军,一夜大乱,为了结束混乱,防止奴隶逃跑,崇黑虎对奴隶更严苛,留下的奴隶无法忍受,局势更加混乱。崇黑虎害怕再等下去,局势不受控,当即下令攻打孤城。
孤城早已做好了准备,崇应彪将奴隶们编为一军,由金葵、黄元济日夜操练,自己带着孙子羽等人,积极防御。前攻不下,内部大乱,崇黑虎兵力虽多,却一时无法击破铁桶般的孤城。
他毕竟久经沙场,当即转变策略,由攻城改为围城,数万大军将孤城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北崇的初雪在崇黑虎围城的第十二日落下,短暂的风和日丽结束,开始进入漫长的冬季。
大雪一连下了五日,崇应彪踩着及膝的深雪,艰难回到小院,还未进门,就见玉琅将几个男子从院中送出。那几个男子见到崇应彪,赶紧行礼,“二公子。”崇应彪“嗯”了一声,进到院中。
一方小院干干净净,还是他半月前离开前的样子,玉琅送走那几个男人,关上院门,“大人,雪压坏了房顶,附近的居民见我们的屋子坏了,过来帮忙,顺便帮我们清理了院子里的积雪。”
崇应彪看向屋顶,他也正是担心小院的屋顶不牢固,才抽空回到家中,朝光不肯搬到虞子的府邸,非要住在这里。崇应彪推开门,朝光正伏在榻边,剧烈呕吐。
他迅速走过去,手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后背,榻前铜盆中,满是泛着酸气的呕吐物,崇应彪艰难的看了一眼,迅速转开目光,问道:“你怎么了?”
朝光抬起脸,崇应彪这才发现她忽然瘦了很大一圈,脸上毫无血色,两颊凹陷,因为呕吐导致的清泪挂在脸边,见崇应彪回来了,朝光幽怨的瞪了他一眼,崇应彪睁大了眼睛,“怎么了?这么看我?”
就在崇应彪不知道自己离家这半月个发生了什么之际,朝光已经依偎进了他怀中,甲胄冰冷,崇应彪推了下朝光,“我先把甲卸了。”朝光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崇应彪站起来,将身上甲胄脱下。
就在他拆甲的时候,朝光再度剧烈呕吐了起来,崇应彪蹙眉,“你怎么了?吐成这样?是不是吃错什么了?”朝光用袖子擦了擦嘴,“给我倒杯水。”
崇应彪拿起桌案边的水壶,为她倒了一杯清水,朝光漱了漱口,将水吐入铜盆,“你把盆到了,我就告诉你。”崇应彪竖眉,“为什么?我又不是你的下人!”
朝光深吸一口气,手和脚一起落到崇应彪身上,崇应彪一连挨了几下,他满头头雾水,顶着朝光的连打带踹,将她手脚按住,“怎么回事?谁惹你了?”
“我有身孕了。”朝光挣开崇应彪的手,她的眸光有些暗淡,在战火与血腥中到来的新生命,她来不及高兴,便陷入了忧虑。
一语既出,崇应彪愣住了,“孩子?”
脑海中走马灯似闪过很多张大大小小的脸,被赢纭把持取代自己的长子,那个不到两岁便死在殷商的次子,还有眼中始终带着天空般清澈忧郁的小黑。
朝光敏锐捕捉到了崇应彪脸上的异色,不带有一丝喜悦,满目哀伤忧郁,一根小刺按在了心口,她问崇应彪道:“你不开心吗?”崇应彪一言不发的端起地上的铜盆,走了出去。
热泪不自觉流过脸庞,朝光用手背抹掉,躺回床上。一直以来,她都感受到,崇应彪心里有很多事情。他时常噩梦不断,大汗淋漓的床榻上坐起,额上青筋道道,难以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