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光挣开初月的手,毫不犹豫的跟着崇应彪离开。
“大人!”初月追了上来,将药箱放到她手中,“大人,雪后路滑,当心不要跟我一样扭伤脚踝。”
负责看守苏全孝的北方阵质子看着面前一脸凶相的金葵和他身后的崇应彪,一脸为难,“金葵哥!我们”金葵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哥和祭司知。”
他们还是犹豫,金葵怒了,一把揪住那质子的衣领,“你俩不想在北方阵混了是吧,让开!”
崇应彪适时上前,拉住金葵,“好了。”
他拍了拍守帐质子的肩膀,“我和金葵不进去,祭司一个人进去,为苏全孝祈福,苏全孝好歹是咱们兄弟,你们也不希望他死了,灵魂不能够得到安息吧。”
两个质子相互看了一眼,让出一条通道。
帐内很冷,安静的没有一丝声音,朝光小心翼翼的走进去,紧张的呼吸声和微弱的脚步声在这万籁俱静中,清晰响亮。苏全孝蜷缩在角落,睡得正香,朝光走到他面前,缓缓蹲下身子,伸出手,触摸他眉眼,睡梦中的苏全孝似有所感,睁开了眼睛。
大而清澈的眼里,瞳眸漆黑坚毅。在看清来人是朝光后,苏全孝望着她,笑了出来,他似乎在这里等了她很久,“你来了。”朝光愣了一下,“你在等我?”苏全孝摇摇头,“是你在等我。”
朝光不解,她偏着头,怎么想也无法理解苏全孝的话语,她在苏全孝面前坐下,苏全孝缓缓将头放在了朝光怀中,朝光抱着他的头,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不再恐惧的孩子,清晰的逆着已知命运而上,一路躲避困难追逐,终于山穷水尽于此地。雪山之后,是另一座雪山,大雪茫茫,将再度覆盖一切故事的终局。
不仅仅是因为知道结局,而是一直以来,朝光都清晰地感知到,苏全孝温柔目光背后,那暗藏的离别。
他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耐心教自己去解决一切问题,教自己生存下去的一切技能,教自己去不再恐惧。
她来到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没有一丝联系,苏全孝如父如兄一般,教会她所有,给了她力量与一颗坚韧的心。
苏全孝抬起头,正视朝光的眼,“我八岁时,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做了质子,父亲反了,我死了。我死后,你为我而哭,我死后,你一直记得我。朝光,我很喜欢你,可是,这一次之后,我不会再回来了,忘记吧,不要再等待了。”
死后飘荡冀州城下,不得安宁,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徘徊在城下,他只记得,自己是个被抛弃的孩子。是朝光,告诉他一切的真相,他迈过箭雨,才发现,家门为他而开。
风雪中的女子,给予他希望与力量,八岁从兄长背上清醒的那一日,他就隐隐感觉,有一个人在等他。大司命殿祭坛重逢,他终于相信,那些荒诞不经的梦境,全是曾经发生过的真实。
从前,朝光告诉他,她好像一直在等一个人,现在他终于明白,她要等的那个人,就是自己。他从遥远的北地而来,赴一场等待与被等待的纠葛宿命之约,见到了,就不要再等了。
帐外北风呼啸,大雪纷纷落下,崇应彪站在风雪中,似乎看到了离家那年玄鸟纹帐车外,父亲看向兄长的慈爱目光。他伸出手,殷红的血迹和孩子忧郁干净的眼神,灼伤冰凉孤寂的灵魂。
爱吗?他该去爱谁呢?短暂的得到,又迅速地失去,他还不知道为什么小黑要那么傻。恨吗?他该去恨谁?恨向天下诸侯征集质子的大商,恨将他当做棋子和工具的殷寿,还是将他带到这个世界又不管不顾的父亲?
朝光走了出来,谁也没理,一个人走进了风雪中,崇应彪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追了两步,一把抓住她手腕,朝光眸光一闪,当即就要将手抽回来,“你做什么?”
“刀给我。”崇应彪不由分说,探进朝光袖中,朝光奋力挣扎,还是拗不过崇应彪,被他拽住手腕,强行拿走了袖中的匕首。尺把长的短刃,嵌金镶宝石,是北地的风格,一看就是出自苏全孝,崇应彪掂了掂,这可比之前捅他的刀分量轻多了。
但,捅他跟捅殷郊,那是两件事。
朝光现在的胆子可比上辈子大多了,崇应彪也不敢保证她会做点什么出来。真把殷郊伤了,她也活不了了。崇应彪将短刃别在自己腰间,看着朝光的眼睛,“你不要鲁莽,要活着。”
“活的像个傀儡,也要活吗?”朝光眼里迸发出强烈的哀伤与恨意,“所有的希望被剥夺,被践踏,被一个又一个人支配,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活,这样的活着,有意义吗?”
清醒之后,彼时所有快乐的放纵全变成了令人愤怒的羞耻,朝光无法回首,去面对发生过的一切,她恼怒、绝望、愤恨,可她又能够去恨谁?去恨将她带离奴隶群的比干?恨选择成为祭司的自己?还是视她如己物的殷郊?
没有恨,爱也即将毁灭,苏全孝活不了了。
她选了这样的命运,应当去接受后果,可她又无法忍受,这四方世界的条条框框切碎她的灵魂。没有爱,也没有恨,好像,都是她咎由自取,想改变,却又是她自己选择的。
痛恨自己,毁灭自己,她想杀的不是殷郊,而是造成这一切悲剧的自己。
崇应彪一时哑口无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为了活着,他选择杀死父亲,一次次被时局操纵,献祭亲子。他无法理解朝光这种,所谓活着的意义,他握住朝光的肩膀,“人是为了意义而活着吗?活着就要活着!只有隐忍,才能抓住契机,才能翻身。”
朝光盯着崇应彪的眼睛,崇应彪也看着眼前比前世更为执拗刚烈的女子,两种理念在电光火石中碰撞,谁也不屈服于谁。
“朝光!”殷郊的声音从风雪中传来,他盯着崇应彪和朝光,深邃的眼眸中不加掩饰的愠怒。
崇应彪看着殷郊,缓缓松开了握住朝光肩头的手。朝光看了一眼崇应彪,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殷郊,谁也没理,转身径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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