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孙,就是王孙。质子,就是质子。
一小捧果仁,被小心翼翼放到殷郊面前。
殷郊侧首,微笑着看了朝光一眼,那张高贵而深刻的脸,眼窝深处带着阴郁的温柔笑意,从高耸的眉骨下,影影绰绰的流露出来。他捡起一颗榛子,抛进嘴里,将剩下的推回到朝光面前,在朝光惊讶的眼神中,仰头将杯中热酒一饮而尽。
“走了。你们继续玩吧。”
殷郊放下杯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崇应彪一掌拍开核桃,发出的响动将朝光的注意力从殷郊身上引了回来,核桃被他拍得粉粹,连皮带瓤都成了一堆,分也分不开。崇应彪站起身来,丢下众人,头也不回的走了,金葵和几个人见状,赶紧跟了过去。
朝光不解的看向苏全孝,“他生气了?”
“好像是吧。”苏全孝也一脸茫然,“哥为啥生气啊?谁惹他了?”
崇应彪是给过殷郊一个耳光的,刑台上,殷郊的高傲深深刺痛了崇应彪,分明已经是阶下囚,还摆出一副王孙太子的自大。崇应彪知道,殷郊是看不起自己的,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个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弑父小人,不屑与之为伍。
从小到大,只要有殷郊出现的地方,他就是中心,所有人都要围着他转。他越赤子之心,光芒照人,就显得别人不堪入目,阴暗扭曲,可若不是王孙,他也做一回质子,殷郊又还能这么一直赤诚下去吗?
崇应彪很羡慕殷郊,羡慕道到几乎嫉妒,他有王孙的身份,成为唯一的太子,被所有人理所应当的注视疼爱,还有姬发这样的好兄弟。他可以大大方方去做他自己,不用考虑任何人,别人是否会被他的光芒刺伤,都不重要。
他,就是他,活得轰轰烈烈,无愧于他自己的心。
崇应彪仰天长叹,曾几何时,他也想活成这样的人……他很想……活成像殷郊和姬发这样的人,他们,都是他崇应彪,想成为而无法成为,只能去羡慕嫉妒憎恨的人。可他,没有做王的父亲,没有爱他的父亲,他一无所有,被现实撕扯的面目全非。
不计目的,不较后果,仅仅听从,自己的心。
天下,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呢?
寒来暑往,春冬交替,又是一年硕果累累的金秋。
朝光坐在大石头上,怀抱一堆果子,一边啃着果子一边打量不远处聚在一起烤兔肉的众质子,赢煊和金葵你嫌我推,崇应彪一边煮肉一边指挥苏全孝干这干那,看着这诡异而和谐的一面,朝光啃果子的嘴一滞,她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她是不可能跟这群野人一起吃他们那只拿盐煮过的兽肉的,那群野人看着朝光鼎里几片绿油油的野菜,满眼嫌弃。
“你只吃草吗?”崇应彪笑了,“兔子也只吃草?所以你的胆子和兔子一样小,是因为你只吃草?”
朝光掏出筷子,摇头道:“我不是野人!”
“你还带了著,挺讲究。”崇应彪认出了朝光手里的的筷子,“传说大禹以木为著,这种东西用的人很少,你从哪儿弄来的。”
“你还知道大禹?”朝光有些惊奇,但转念一想,崇应彪姓崇,大禹之父鲧号为崇伯,有崇氏因此而来,“也是,你们自己先祖的事情,当然记得清楚。”
野人们掏出了餐匕,在朝光面前扬了扬,“我们不是野人!”
朝光看着面前那一把把浅口汤勺一样的东西,举起了筷子,“行,你们人多。我是野人好了吧,我只拿木棍吃草!”
吃过饭,苏全孝和朝光两个人偷偷摸摸想溜出去,崇应彪想跟,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又走了一步,想了想,又退了回来,他抬腿,不由分说踹了路过的苏全孝一脚,苏全孝蹦起来,躲过这一击,“太阳下山之前给我回来,不然你就死定了。”
“知道了!”苏全孝拉着朝光跑了出去。
太阳才刚有一点歪下去的影子,崇应彪就走出了营门。
斜阳西下,苏全孝背着朝光,于黄昏的日落中,一步步从地平线的尽头走来,崇应彪看着苏全孝背上已经熟睡的朝光,二十岁的少女长成了记忆中初见的模样,脖子上还挂着那串曾遗落在他床铺的金蝶彩珠项链。
一眨眼,便过去了五年,美好的日子,总是过得十分短暂。
“要打仗了。”崇应彪收回目光,淡淡道。
苏护举冀州而反,扬言永不朝商。
“我知道。”苏全孝的脸上依旧挂着淳厚的笑容,对于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他似乎一无所知。崇应彪叹了口气,不太忍心告诉他这残酷的事实,作为质子的命运,是那么悲惨。被抛弃,被杀死……
冀州城上射下的箭簇,催促他赴死的温言,在爱与荣耀中死去,谎言的泡沫暂时麻痹孩子痛苦的内心,他真的相信吗?不曾动摇过吗?可是他,别无选择。他死了,作为殷商的勇士而死,苏氏一族被灭。
经年之后,谁会还再记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