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殿的大火熊熊燃烧,崇应彪滴血的剑,无情划过她的脖子,利刃切开肌肤一瞬的痛感,痛感真实。朝光从噩梦中惊醒,一睁眼,却看到榻边崇应彪的背影。
巨浪一般袭来的恐惧,瞬间将朝光淹没,她吓得呼吸一滞,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脖子,脖子完美无瑕,没有一道伤口。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刚才只是个梦。
“醒了?”崇应彪看了朝光一眼,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臂甲,“要吃东西吗?”朝光想摇头,肚子却不争气的叫了起来,睡醒之后,所有的感官逐渐复苏,饥饿的感觉也愈来愈强烈。
人是铁,饭是钢,朝光才不会跟吃饭过不去,“要。”
屋中的炭火很足,朝光一觉睡醒,热的大汗淋漓,细密的发丝贴在额间,全身上下一阵黏腻的难受。她觉得有些口渴,支起身子,在榻边桌子上胡乱翻找,想找点水喝。
桌子上很乱,挤着各种颜色的瓶瓶罐罐,还有带血的绷带与纱布,崇应彪卸了身上的盔甲,只着一件白衣,从甲胄上单独拆卸下来的臂甲放在桌上,擦得光亮可鉴。
黄铜巨鬯中的液体清澈见底,朝光以为是水,寻遍四周,都没有找到小一点的杯子,她索性双手捧起巨鬯,冰冷的液体入口,辛辣的感觉瞬间在舌尖蔓延,朝光头一歪,吐了出来。
这不是水,是酒。
朝光懊恼的放下巨鬯,站起身来,想要在别处再找找,脚踝忽然被一只手攥住,紧接着脚下一空。皮毛垫很厚,摔在上面并不痛,朝光无助的趴在榻上,头埋进臂弯。
下一瞬,后颈被一双大手钳住,崇应彪拎起朝光,放在身边,“手给我,伤口会发炎。”朝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犹犹豫豫,崇应彪嫌她动作太慢,径直拽了过来。
当崇应彪拿起桌上的巨鬯,朝光才反应过来他要怎么给自己处理伤口,她的天神老爷,酒精洗伤口,她拼了命要把手缩回来,却被崇应彪按住手腕。
酒淋上去,起初并没有什么感觉,直到酒精顺着结痂的缝隙渗入伤口,手心传来针刺一般的痛意。朝光尖叫出声,她的声音很大,震得崇应彪耳膜一痛,他皱着眉头不耐烦道:“闭嘴,别叫!忍着点。”
朝光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崇应彪的手却伸向了一旁的棉花团,结痂的伤口被整片掀掉,棉团擦拭掉隐藏在伤口细微处的泥灰,挤出伤口的污血,直到血迹从暗红变成新鲜的殷红,崇应彪才拿起巨鬯。
冰凉的酒淋上去,朝光爆发出一声比之前更尖锐的叫声,崇应彪烦了,“叫什么叫,你抓泥的时候脑子干什么去了。”朝光恨得牙痒痒,抬起头,照着崇应彪的胳膊就是一口。
即使如此,也并不能阻止这恶魔的脚步,他全然不在乎的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手上好似扒皮抽筋拆骨分肉一样的剧痛,朝光痛的哭出声来,一张嘴,又是一声尖锐的嚎叫:“啊!”
碘酒。碘酒。她要碘酒啊。
这怎么能用酒精呢????
崇应彪没想到,就这么小小的一个伤口,朝光能哭的好像死了爹娘,他厌烦而无奈的看了一眼身边抽噎不止的朝光,她正用两只缠着纱布的手抱着自己的碗,吃一口,抽一下。
眼泪啪嗒啪嗒的滚进碗里,一不小心碰到伤口,眼泪掉的更多了。到最后,她干脆丢掉碗,伏在桌案上大声哭了起来。崇应彪擦拭臂甲的手一僵,重重在桌上拍了一下,“闭嘴行不行,吵死了!”
朝光被这忽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浑身一颤,她不敢在哭,从臂弯里抬起一双红肿的眼睛,眼神中全然的委屈与不甘,还有深深的畏惧。她只是个胆子很小的寻常人,恐惧于崇应彪的强权。
“哭什么哭,这么点伤你哭两声就行了,一直哭哭哭。”崇应彪蹙眉,见朝光不哭了,语气和缓了许多,“只是擦破了点皮,不要沾水,过两天就好了。”
说罢,崇应彪继续专心致志的擦拭自己的甲胄,朝光捡起碗,强忍泪水,把碗里的饭吃了个一干二净。吃完饭,馆驿的侍女收走碗筷,重新将屋中打扫了一遍。
朝光不想跟崇应彪待在一起,壮着胆子往门口的方向挪去,崇应彪扫了一眼朝光的方向,“你最好不要乱跑,再让我发现你逃跑的话,我就打断你的腿。”
瞥见崇应彪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戾,朝光迟疑了,她不敢赌,这个连亲生父亲都能狠心杀害的人,会不会打断她的腿?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正在朝光低头思索之际,崇应彪忽然朝她怀里抛了个东西,她凝目一看,竟然是她的项链,崇应彪头也不抬的道:“迷路了我不管,总之,天黑之前回来。”
赤金的蝴蝶,镶嵌彩色的各色珠宝,做成项链的话,样子是比较古怪的。这蝴蝶的图案时常在她梦中出现,她画下来,苏全孝无意扫见,便按照图案的模样,缀以珠宝,做成项链送给她。
朝光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苏全孝。
她看到苏全孝的第一眼,就感觉,自己一定见过他。
朝光握着那项链,站在冀州城门前,仰望高耸巍峨的城门,雪下得很大,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充斥天地间每一个角落,大雪中,苏全孝走向城门的背影依稀眼前。
那个大眼睛的少年,不会再回来了,所有的感情在这一瞬间释然,就像每次从稀奇古怪的梦了醒来一样,梦中感情炽烈,但醒来之后,只剩下灰烬般的空落。
许多次,很多次,她都尝试过去回忆起梦的内容。
梦里,有什么呢?
巫女与质子宛若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少女巫女垂眸,于万千人中一眼看到他,她看见了苏全孝,同时看见了他惨烈的生命,看见了他徘徊冀州城下不得归家的结局。
然后呢?
利剑穿喉,留下三棱的狰狞伤口,在风吹日晒中裂开,仿佛一只蝴蝶落在了他的脖子上。巫女在熊熊烈火中,化为灰烬,漫天大雪覆盖战士的身躯,也将那段不曾启齿的隐晦爱意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