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在我怀中闭目。
再后来,我知道剑被人夺去,献给了朝廷,潜入汝阳王府取回了宝剑。隐在梁上之时却意外认出,原来府中的汝阳王,就是昔日的李公子。我取剑的那日,府中正热闹非凡,听说又新添了个小郡主,汝阳王大喜,取名为敏敏特穆尔,汉族名字,赵敏。我没有下去问他为何又添了这么多新夫人,为何没等赵敏儿回来。也许他厌了?也许他忘了?谁知道呢?我的已是这般千疮百孔,他人之事么,管不着了。
又过了十年,晓芙快十八岁了。从她约六岁时初见,我惊恐的拒收为徒,到如今她是我的得意门生,时间过得可真快。
晓芙这孩子极聪慧,容貌又好,比我当年可强过许多啊。性子柔中带刚,武学天赋不错,得我真传。说来可笑,我这个半吊子的学武之徒,当初就拿着几把菜刀闯天下的人,多年后竟也可混得个一派剑宗的名号,竟也可以授人与武,世界真奇妙。
这些年来,我的性子是转变了许多。有时自己都觉得陌生起来。我变得沉默,不爱说话。因为十多年间,我一直找不到面对纪晓芙的方法。
看着她一点点出落成人,我总是产生恍惚之感。太不真实了。每一天,我看到她,就会想到他。这么多年过去,他的模样一点也未从我脑海中淡忘,因为不断的回想,反而愈加的深刻。原本规划的是将他忘怀,如今却变成这般状况。哭笑不得。
每一日清晨,我走出房门前,都会告诫自己,我不可能想他一辈子的,人生又不是除了恋爱就无所事事。好歹我也是掌门人了,好歹我也有江湖地位了,我用着灭绝的名号,除了教好她武功,最后亲手将她结果之外,我也有其它许多精彩之事可做。走出房门后,一干弟子在房前请安,目光却还是最先扫到了她。敏君会时不时在我面前抱怨,说我太过于偏爱晓芙。我不置可否。偏爱么?可能是某种不由自主的牵绊吧。
我也不想这样。
晓芙下山后数年不归。后来那些事,我也不想再多讲。
早已知道会这样,听见她口口声声述着她和他的那些经过时,我还是心不能静,不能静。亲手杀她之时,她跪在我跟前,一声师傅叫的真真切切,听得我好不凄苦。
掌毙。
我知杨不悔和张无忌就躲在不远草丛之中。杨不悔,他们的女儿,今年已五岁有多了吧。放她生路,指引弟子往另一边搜寻。回峨嵋后,日日梦见晓芙以前在派中的点点滴滴。胸中隐痛,无人可诉。
我有一只不大不小的箱子,里面装着些首饰和一些刀具。首饰是我诈死之时穿戴的;刀具是回峨嵋后我从九十九道拐巨石下挖出来的,当年我下山时没有带走的那些“立人”。晓芙死后,我半夜里常常转醒。点起灯,把这些东西从箱子里拿出,件件挑在灯下细看。
我看到过她脖中的黑丝,知那是他留给她的圣火令。我也有过,只不过我早就还给了他。找不到什么特别留给我的纪念品,只能望着这些镯子呀刀呀什么的发呆。我不会承认我有多想念,我只会说自己在构想,构想他知道晓芙的死讯后,到底会恨我到什么程度。
真难过。命运弄人,还是我自个儿弄的呢?
将近一年的时间,我都有些惴惴不安。怕他会突然现身,来质问,来报仇。我不怕他杀我,因为我知道我还有些年可活。我只是有些惊慌,不知道那种情形之下,该拿什么样的勇气相对。可还是想见见。但他始终没有来。
八年后,六大派相约围攻光明顶。离开峨嵋前,我知此次再不会回。去同师傅和师兄的土堆做了告别,将那箱子里的东西烧的烧,毁的毁,实在烧不烂的,亲自送到了山下铁匠铺中,看它们溶在铁水之中。提起倚天,率领众子弟下山远行。韦一笑这混蛋,居然真抢杀了我两个徒儿来饮血。光明顶上,终于再见。远远的一瞥。明教众人均以为大数已尽,自他、韦一笑、说不得诸人之下,直至厨工夫役,个个神态庄严,十指张开,举在胸前,作着火焰飞腾的手势,诵念着教中经文。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
及至离开光明顶后,中金人的毒失去内力,一切过程于我本身,都再明白不过。万安寺内高塔之上,逼芷若发毒誓与我后,将铁指环传予了芷若,再将派中秘密告诫于她,塔下人声鼎沸,塔身已着火,火焰层层窜将上来。
范右使早已认我不出,还诓着鹤笔翁等我是他老情人的鬼话。如今他的外貌也这般形容可怖。可叹可叹。先前服了他的解药,我丹田暖意渐升,此刻内力已恢复了五六成。踏步走到栏杆之旁,徒劳一望,哪里望得着他。此刻他应是按照他们的计划在准备骡马接应吧。
果然还是见不了。
鹤笔翁这老儿,当年伤我师兄,强虏我而去,如今还在不干不净的一口一个老情人说的热闹,我大怒。映着时明时暗的火光,我沉声喝道:“鹤老儿,你上来,我跟你拼上一百掌再说。”他却苦于他那师兄落在别人手中,不敢与我蛮来,只在那里叫唤一切都是范遥所说。就在此刻,塔下喊声大作。好了,定是张无忌来了。我的大限……亦该到了。
火舌舔上,鹤笔终上来与我剧斗。我已知死期,只攻不守,他挂念他师兄,心有二用,一来一去,我同他竟斗了个不分上下。心中还是隐约暗爽,我也有今天呐!芷若不肯舍我独自下跳,鹤笔急他师兄,还和我扯着什么我是苦头陀老情人,周芷若是我们私生女的鬼话与他无干。我收掌问范遥,范遥嬉皮笑脸的道:“什么疯话?”此刻他虽容貌已毁,但那神态,似足了多年前洞中疗伤时那笑嘻嘻的模样。恍惚中只听芷若大叫:“师傅小心!”黑烟卷来,背心剧痛,鹤笔那老贼竟狠狠拍我一掌。玄冥神掌何等厉害,我身子一晃,险些摔倒。芷若大惊,抢来将我扶住。范右使还是挺仗义的,提起裹着鹿仗客的铺盖卷儿就往下抛,鹤笔翁追铺盖卷去了。
此刻塔中梁柱已被烧的渐渐倒毁,我们所在的塔顶已微微摇晃。芷若还是不肯先跳。我一掌往范右使肩上劈下,嘴中喝道魔教贼子,容你不得,心中大叫,你快跳。他长笑,率先纵身下跃,终于去了他。我立即伸臂抱了芷若,踊身下跳。
待离地面丈许,双臂运劲一托,将芷若抛高数尺。我死志已决,拼起全身残力,和抢来的张无忌对掌相交。重重摔在地上,痛到没什么知觉。很庆幸,这最后一刻的鬼模样没有让他见到。涌来的徒儿们围在身旁,我演了大半生别人的角色,最后的时刻到舍不得虎头蛇尾了,要演就演她个十足!张无忌走来伸手搭脉,我翻手一扣,紧紧抓住他手腕,厉声恐吓道:“你这魔教的淫徒,若玷污了我爱徒的清白,老子做鬼也不饶过……”可惜最后一个“你”字我没来得及讲完。
此生,气绝。
醒来后的第一眼,是头顶惨白的日光灯。
转头,床边小柜上,杂乱的堆着几篮花,几个水果,一个水杯。
再转头,隔壁床上的人正翘腿看着报纸。当然,他的腿翘得很痛苦,因为包着厚厚的石膏。
我继续盯着那人,眼也不眨。可惜,那人一直没有转过头来瞧瞧我。
房门被人推开,却没人进来。推门的人显然还有几句话没对门外什么人讲完,待彻底告别后,那人才走进屋来,是老妈。
她惊喜的看着睁眼的我,扑过来就是一顿臭骂:“GOD呀,你个死孩子!居然敢带那么多把菜刀给我跳阴沟,花掉你老妈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老妈挣钱容易吗,就被你这样子乱花!家里有床你不睡,非要跑到川医来睡,一睡那么多天,作孽啊!”
然后,她用手轻轻拍了我的脸,出去唤医生了。隔壁床上的人此刻终于撤下报纸,转过了头来。我心顿时漏跳了一拍。他一本正经的盯着我的眼睛。然后,他笑了。
“你母亲骂的挺好的,真的。还有,她刚刚唤你什么来着?死孩子?GOD?你通通老实交待吧,定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