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显然是个天大的喜讯。面对“失而复得”的剑老哥,他应当做什么呢?像往常一样惊魂未定地跑过去拍拍灰,揉揉呆毛,勾肩搭背嬉笑一番?楚弈打生锈的脑袋里拼命琢磨了一圈,终于想起来该如何微笑,嘴角僵硬地勾了一下,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最后他木木怔怔地握住了尘觞的手,掉下两滴眼泪砸在了手心上,小声说道:“我以为你死了……”语气竟出离得委屈。
尘觞愣住,思索半天也没能憋出半句安慰的话来,只得磕磕巴巴地回道:“没……没事了。”结果话音刚落,楚弈忽然身子一软,倒进了他怀里。
这时青雁山掌门携弟子前来,唤出灵鹤将众人运向不语山。此番劫难,青雁山完毁,数个门派遭遇重创。不语山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幸而主峰尚在,勉强还能住人。
道童举着扫帚惊魂未定,呆头呆脑地看着一堆人把时海真人抬入屋中处理伤势。楚尘觞抱着楚弈紧随其后,将他放在榻上,站在人群外等了一阵,走出屋子随手带好了房门。
燕岄飞了过来,捂住吱哇乱叫的某鱼,惶恐问道:“仙师,发生了什么?您……您还好吗?”
尘觞淡然:“无碍。有件事要你做。”
“啊……什么事?”燕岄茫然,下意识地抱紧了江狩。
尘觞看向江狩:“带他去山下,布雨灭火。”说罢径直向前走去。
燕岄愣了一阵,低头揉着仰头晃脑不知愁的江狩:“阿狩,我们去山下玩,你要听话。”
“嗷!”江狩兴奋地拿脑袋拱了拱他的掌心。
尘觞一路走至平日里他们练剑、做功课的地方。空旷的庭院满弥漫着被风吹来的灰土,棋桌靠着石壁,上头摆着一局未完的棋;高大的槐树立于中央,上头挂满了木牌,大部分崭洁如新。
这些都是时海真人曾经的弟子们的名牌。每一个名字都刻得极为认真,一笔一划苍劲有力,亦如他的剑招。闲暇的时候,他总会小心擦拭这些木牌,似是与当年一样,等下山游历的孩子们回家。
可惜谁都没有回来,随意将这木牌、这树、这庭院、连同这座山一起弃予岁月荏苒。
尘觞自怀中掏出那块属于他的木牌,上头的名字正慢慢变淡。“觞”字已难以辨认,只剩下个“尘”字孤零零地望向他。
他想了又想,最后伸出手指点在木牌上,重新将名字刻好。又变出一根红绳,将木牌系回了树上。
木牌旁边是一根空着的红绳,上头本应绑着楚弈的那块。两块木牌一直挨得紧紧的,有时候会缠绕在一起,不得不有劳时海真人亲手解开,再把其中一个向外推一推。
然而很快它们便会缠得更紧,因为某剑每次路过都会故意把两个牌子重新贴好,甚至绑个结栓牢了,然后心满意足地拿起木棍在地上划拉着他俩的名字。
这是尘觞的小秘密,一个不值一提的秘密。
又是一阵微风,木牌们互相撞动,跟风铃似的发出一串清响。他抬头看向无云的天空,发觉只有不语山上方的天是蓝色的,被环绕进一片橙红之中,仿佛暴雨将至却偏偏遗漏此地,不知是慈悲还是酝酿了些旁的东西。
楚弈昏睡了许久,梦中看见一白一金两只萤火虫静静地飞舞着。他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眼睁睁看着这两个光点盈盈绕绕,攸地消失了,世间重新归于黑暗。
他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地摸向身边长剑。手指碰到镂空的龙纹时缩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苍秾又碎了,再度只剩下一个剑柄。而此时躺在他身侧的是螭梦,他的新剑。
“对不起。”楚弈两眼一抹黑,余光里有烛火跳动。一人走来,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低声道:“楚弈,你多歇会儿,我在后院熬药。有事喊我。”
楚弈本以为他是尘觞,却听出是青雁山掌门,只得微微点了点头。青雁山掌门起身,迈过门槛时顿了一下,又道:“你的“病”,我治不了,我也不便多问。但是有一点我得告诉你,你也是会死的。”
“晚辈知道。”楚弈声音沙哑,轻轻顺着螭梦的剑鞘。
随着青雁山掌门离去,屋中又陷入了寂静。螭梦剑中攸地浮现出一个影子,立于榻前小声回道:“楚弈,你在跟我说话的吗?”
楚弈惊愕,缓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位“不明人士”好像就是螭梦,登时浑身一激灵坐了起来:“你不是条龙吗?!”
“我化形了啊。”螭梦很是无辜。他的模样有些模糊,但四肢分明俨然是人形:“你想看龙形也不是不可以……就是这屋子够呛装得下。”
楚弈头晕,根本没听进去他在讲什么,总觉得自己被梦魇住了,把剑举起来对着月光摇了摇:“我果然疯了吧?!怎么我的剑都变成人了!”
这时角落处突然传来一声低咳,时海真人呢喃道:“水……”
楚弈欣喜,倒了杯热水,扶着桌子勉强走了过去,坐在榻前用手垫着他的头,喂了半口。月光幽暗飘然入屋,时海真人双目微睁,眼上的疤痕竟消失了大半,隐约能看清完好的眼珠转了半圈,定格在他脸上时攸地一颤。
刹时,二人脸上皆显露出不同的复杂情绪。时海真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直到楚弈将手中茶杯送回桌上,把老师父放平躺好,盖上被子掖了掖。见其还在盯着自己看,嗖地把被子拉上来遮住了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