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已经听了一年,每次听到「老夫人」这三个字,程玥宁还是有些不适应。
四嫂二十多岁的一个年轻妇人,因为儿子当了伯爷,一下子就变成了别人口中的「老夫人」、「伯府老夫人」。
程玥宁拿起调羹挖了一勺冰酪入口,冰凉香甜,很好吃。天热正适合吃这样爽口的冰点,没一会儿功夫,一碗冰酪就全进了程玥宁的肚子。
好在分量不大,柳绿倒不用担心自家姑娘的肠胃会不适。她上前将空碗收拾起来,装入食盒提到外间交给门外的小丫鬟再回屋里伺候。
姑娘是个极好伺候的主子,从不挑剔也不掐尖,府里给什么她就用什么,从来没另外讨
要过什么,总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彷佛她就是个过客,事情只要过得去,碍不着她,那便能当什么都没发生。
无所事事的程玥宁又练了一篇字,之后搁笔,决定听桃红之前的建议去小睡一会儿。
她可以摸黑解牛,但让她绣花真的太难为她了,衣服能穿就好了,绣那么多花花草草的是要干么。
柳绿帮她拆了发髻、卸了钗簪,给她放下纱帐,便搬了小杌子守在了外间。
就在程玥宁将睡未睡之际,院外传来一阵吵闹声,让她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柳绿也急忙放下手中的绣绷掀帘出去查看情况,是哪个不知事的跑到姑娘院外吵闹?
柳绿一出院门就看到被两个看门婆子拦住的二姑娘。
要说这伯府的二姑娘,长得那真叫一个花容月貌,随她姨娘。仙去的老伯爷当初就是一眼看中了江姨娘那长相,才把人从营妓里捞了出去,放在身边做了个暖床的,没叫江姨娘落个千人压、万人骑的下场。
后来进京,江姨娘的身分一路水涨船高,在府里一家独大,要不是先头和离的老伯爷夫人陶氏进京后曾敲打了一下,都不知张狂成什么样子。
最后陶氏和离走人,江姨娘也没能继续翻身,被后来进门的夫人张氏打压挤对,做人倒是变得低调了起来。
二姑娘长得好看,老伯爷在世时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在伯府里的待遇是独一份,有些府的嫡出姑娘都未必有她的待遇好。
可这一朝天子一朝臣,老伯爷和先世子相继病故,孙少爷承了爵,二姑娘这往日被人捧着的主儿难免有个不痛快,只是她再不痛快也轮不着到她们姑娘这里来闹。
都是老伯爷惯的她!
「我要见姊姊,你们这帮奴才为什么要拦我?」席婵娟手捏着一方丝帕,玉颜上一片怒容,眼眶都微微有些泛红。
柳绿上前施了一礼,开口说:「二姑娘来得不巧了,我家姑娘正在小睡,二姑娘若有事只管吩咐婢子们,再没有于院外吵闹的道理。」
「我要见姊姊,告诉她你们这些贱婢是如何忤逆苛待于我!」
柳绿不卑不亢地道:「若是为此,那二姑娘可就来错了地方。我家姑娘性子好,这府里的事从不插手,您该去寻老夫人。」
席婵娟气急,话脱口而出,「我若找那泥塑木雕的女人有用,哪里还用来这里?」
空气突然有一刻的寂静,席婵娟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双手不由绞着手里的帕子,几乎都要绞成花。
「找我何事?」
声音淡淡的从后方传来,几个丫鬟这才发现大姑娘不知何时已经出了屋子,就站在她们身后不远的地方。
原本因睡觉拆开的头发此时简单地用一根银簪挽起,手里捏着一柄檀香小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两人都要守孝,穿的都是素服,可是同样是素服,程玥宁的那是真的素,连片花草都看不到。而席婵娟的素服却用银线绣花,在阳光的照耀下能漾出花纹波动。
席婵娟第一眼就看到了嫡姊手里的那把檀香小扇,心中立时就是一阵嫉妒和酸楚,父亲在时,府里什么好东西不是先紧着她,如今却都让这丑八怪占了去,实在让人气恼。
「姊姊这扇子倒是精巧。」
程玥宁表情不变,语调不变,「有事说。」废话省起来,懒得听。
席婵娟绞帕子的动作一停,脸上的表情顿时楚楚可怜起来,满是委屈地道:「咱们府里往年向来一季都给我做六套衣裳,今年却无端减了两套,连头面首饰都少了许多。今年苦夏,屋子里的冰却反而没有往年多。」
程玥宁合拢了小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手心,直接问了句,「往年这府里还有男人撑门面,如今有吗?」
席婵娟顿时噎住。
程玥宁继续道:「伯府今时不同往日,别老念着曾经,没意思。」
席婵娟看着她手中那把檀香小扇,扇坠上的那枚羊脂白玉没有千两之数是买不来的,心中的嫉妒越来越浓烈,最后不管不顾地道:「姊姊当然可以这样讲,毕竟姊姊一把小扇都价值千金,几套衣裳、几副头面罢了,姊姊哪里会看在眼里!」
程玥宁一听就乐了,晃晃手里的檀香小扇,道:「这是朋友送的,值多少钱我倒是不知道,但这好像跟你真的没什么关系。」
席婵娟的脸轰的一下烧了起来,突然有点儿手足无措。
「你如果对府里的月例有异议的话,还是去找四嫂的好,我帮不上你什么忙。」欲壑难填,已经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却还不知足的无度攀比,人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