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您成功了吗?”
拉妮娅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她一直不擅长说谎,于是也很少试图说谎。
这句问话无论怎么分析都称不上尖锐,那么之所以它能让人刺痛,只能是因为它是真的,才会一针见血。
“自从人类开始发射卫星之后,我就很少在天空飞翔了。”怪物低头注视着下方的蓝星,“向下看,您能看到什么?”
他笑了声:“什么都看不到。他们只是在一颗行星上爬行的小小蝼蚁,而您周围的无尽星空里,每时每刻都有无数这样的生命诞生、繁衍、消亡,您可以假装您融入了他们,假装您学会了感情,假装您理解了那些不值一提的想法,理解他们的悲伤和痛苦……但您不可能假装您和这些无足轻重的生命是同等的存在。”
“您真的想要救他们吗?”阿提拉第三次问。
静默片刻,拉妮娅抬起眼睛,用在虚空中浮现的光丝做出了回答。
金色的光水波一样涌向虚空之中恢弘的生物,又如同水波一样远远荡开,没有掀起任何涟漪。
阿提拉看着拉妮娅的举动,哑然失笑:“您想用这些……app做什么呢?”
这句话像是一颗陨石,在拉妮娅的思绪里掀起毁天灭地的冲击波,她动作一顿,倏地抬起头。
“你……”她说,“你一直都看得到?”
“我现在在这里,”阿提拉说,“我想这已经能够解释这个问题了。”
尽管他现在的形象和人类没有半点关系,拉妮娅却能想象到他歪着头,轻快地微笑着问:“而您甚至不知道您在操纵的这些是什么,对吧?”
这句话本来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对于一天前的拉妮娅来说,她只会当成一句嘲笑,可这一刻,她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从这句普通的话语里听出了更多的意味。
除非是特殊情况,没有人能够看到繁星之河的光丝,在和世界重连之后,拉妮娅开始能够看到无处不在的光网,但她一直以为除了她没有人能够看到,就像是……
之前席卷地球的光潮。
这种能力并不属于伊蒂丝·芬奇,不属于人类,它属于拉妮娅,属于那道来自遥远星系外的信号。
如果阿提拉一直看得到、知道、甚至和拉妮娅一样能够借助光网,那么……在祭坛空间时,他就知道了拉妮娅绝对不会是人类。
他在祭坛上看到了席卷战场的光海,知道了那个被龙血侵蚀的皮囊里藏着什么未知的东西,所以……所以之后他的态度才会骤然转变!他早就知道她是什么——他认识她!他们甚至可能来自一个地方!
或许是看出了拉妮娅的怔愣,阿提拉略一猜想,就猜到了真相:“原来您已经知道了。是的,我见过您。”
他轻笑一声:“不过那时候大概不能用‘您’来称呼……”
“……我不想知道。”拉妮娅说。
阿提拉:“毕竟——”
拉妮娅:“我不想知道!”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颤抖,她手无寸铁,她独自站在茫茫虚无里,她面对着或许是她能遇到的最可怖的怪物,任由真相食人鱼一样反复撕扯着她单薄的身体。
真相。这个词美丽得那么残酷。
然而阿提拉还是说完了剩下的词:“——那时候您甚至还不存在。”
他温声说:“在这个宇宙诞生之初,我们——我和无数诞生于宇宙之外的虚无中的种族——曾经试图从黑暗中侵蚀这个宇宙,然而我们没有想到这个宇宙……并不正常。最终只有我们的族群只有我突破了防线,得以进入了这个宇宙。”
他们的判断出现了失误,这并不是一个初生的宇宙,它只是在无意识地融合……吞噬其他宇宙,这也是这个系统运行的核心规则,它的使命就是不断吞噬,如同黑暗维度一般,吞噬所有能够捕捉到的多元宇宙。
“人类的法师认为,咒语是世界的源代码,换言之,世界的规则可以认为是程序,这个宇宙中所有生命所发现的一切定律规则都只是解析,只是承认世界的运作是可以解释的,这就意味着可以认为是某个系统在运行着这些规则……”
那些无处不在的光网就是规则的具现,而操纵规则是高等生命与生俱来的天赋。
“某个无意识的、非物质的、无处不在的系统,蕴含着整个宇宙的历史,既是包含宇宙的生命蓝图的‘生命之书’,也是记录着所有生命在历史中所有经历和体验的信息数据库。”
语言无法描述他在看到席卷天地的光潮时的心情,数百亿年之后,他居然在一个人类的身体里看到了永恒的终结。
他曾经见到战士们前赴后继被抹杀在最后的战线上,而抹杀他们的只是无意识的系统,执行的也只是机械的程序设定,所以他们无法杀死,也无法摧毁,只能湮灭在宇宙之外,如同摔碎在礁石的海浪。
——咒语是世界的源代码,她就是世界的ai。
“如您所见,我从没有试图冒犯过您,我只想和您做一个交易,”阿提拉偏了偏头颅,让出被他遮住的地球,“我想向您索要这颗星球,您依旧可以管理它,只要您愿意留给我的同族破茧的空间和时间,我只有这一个请求。”
长久的沉默。
虚空中的女孩像是停止运作的机器,流转的晶点静止在回路里,不再流动的光似乎也让她失去了灵动,死气沉沉,仿佛重新变回了一段信号。
许久之后,她问:“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会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