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的老仆也不是一般的仆役,面色古怪地道:“还有一玉佩,似是……东宫之物,却又未见东宫车驾。”
楚丰:“!!!不要声张,只当是公主来了。”
六郎对楚丰的识相很满意,心里也在想:阿姐等会儿要说什么呢?一面整着衣裳,一面在楚家仆役的引导下往里走。楚丰还住原来的府里,格局颇大。他不曾到正门去迎,却在影壁后面等着,见了就要拜。被六郎抢上一步搀住了:“我就是跟阿姐一同来看看太尉,您要这样,我下回就不敢这么来了。”
楚丰道:“殿下说笑了。”引着姐弟俩往家里前院的正厅里去。到了,楚丰让出上座给六郎和颜神佑坐了,六郎坐着无妨,颜神佑却十分谦辞。最后六郎独坐上首,楚丰和颜神佑相对而坐。
坐了下来,六郎就看颜神佑。颜神佑知道楚丰是个明白人,也就不绕弯子,劈头就问:“太尉知道今天早朝上的事情了么?”
楚丰道:“我如今闭门不出,消息没那么快。有大事?”其实他是知道一些的,却不能说自己已经知道了。这样显得太放不下。
颜神佑便说了早朝上的事情。
楚丰道:“那殿下的意思?”
颜神佑道:“有些话儿,还得请您跟有些人说一说。”
楚丰道:“公主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也是太子的意思?”
六郎一怔,道:“若能少生事端,是最好的了。这事情,看起来是针对阿姐,其实还是南北不协。如今天下一统,都是大周的臣子,我也不想他们彼此生隙。我也不强求这么一团和气,却想不要闹得内耗。”
楚丰赞许地道:“太子看得极明白呀,”又说颜神佑,“虽然是南北不协,但是公主近来做的一些事情,也未尝不是引火烧身。天地有阴阳,自古如此,男女有别。公主身为帝女,又有大功,也是无妨的。然而眼下,却让许多人看不顺眼了。”
颜神佑笑问:“太尉说的阴阳,又是什么?”
“各司其职,阴阳调合而已。”
颜神佑比划出了一个阴阳鱼出来。她知道楚丰的意思,不外内外尊卑而已。
楚丰看着阴阳鱼,若有所思,觉得有点颠覆,但是又蛮是那么一回事的。口上依旧道:“各擅胜场而已。”
“男女本就不同。”
“那殿下何必非要女子与男子同样呢?”
颜神佑反问道:“您何必又要强分出不同呢?有同,有不同,这本来就是事实啊。所以,”手在空中比了个切西瓜的样子,“不好一刀切的。我要的,只是不要一刀切了。谁给我切了,我只好跟他急了。”
楚丰的心放到了肚子里,也明白了颜神佑的底线,便不在这个话题上面绕圈子了。大周朝畸形的建国过程,注定了会有一部分女人会参与到朝廷的事务中来。或者可以这样说,因为颜神佑的存在,必须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她做出了事业,然后有人要让她退,她不肯为人作嫁,就要找援手。压力越大,反弹得就越厉害。
楚丰做事周到,又问道:“殿下想让老臣传个什么话儿呢?说实话,旧族之心,并不很膺服。凭谁,高贵了几辈子,打落尘埃,他心里也不舒坦。”
颜神佑道:“章氏那样的,才叫打落尘埃。大周为他们续绝嗣的时候,怎么就没人觉得委屈了呢?朝廷何曾苛待过人?”
楚丰看看颜神佑,又望向六郎,问道:“朝廷当真不是要扶植寒士以排斥旧族。”
六郎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我们家三代娘子都是旧族呢。”
楚丰又问颜神佑:“是真的……对旧族没有成见?”
颜神佑索性开诚布公地说了:“先前的旧族已腐朽,必须涤荡污秽。科举取士,有利也有弊,”分说了社会流动性的问题,“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是必须的。但是,有时候我也在想,会不会有一天,只要识得几个字了,科举做了官儿,哪怕鸡鸣狗盗、阿谀媚上、为了权势不择手段之徒都要厚颜无耻地说自己是‘清流’、‘士人’?古之君子,据理力争,不畏强权,只为礼法。后世鼠辈,为沽名钓誉,事事以辖制帝王、激怒人君,骗一顿打好扬名?以此自喻为君子、诤臣?我真的很害怕。”
对于科举士子的负面评价,楚丰还是愿意听的,听得直点头。
又听颜神佑说:“便是当今旧族,有些个人家初兴之时,手段也不是那么光彩的。后来之人,毕竟底蕴浅了些。发家之初,难免有吃相难看的人。科举是流水,却也是泥沙俱下,不免有杂质。且数岁便出来一批,不几年便会夹进几个吃进难看的,长此以往……是需要有人澄清的。就是不知道旧族能不能担起这个担子来了。”
六郎也听得入神了,直觉得这才是今日之重点。楚丰道:“这是要扬长避短?”
颜神佑道:“但愿如我所想。哪怕是女人,身上也带着些养了几百年的精气神儿。不是那么的浅薄,不是说科举无好人,只是,锤炼的时间毕竟短。只是旧族要回归,就要也一同科举了。”
“公主是否有天下尽在掌握之感?”
颜神佑一愣:“啥?我有这本事么?我犯的错儿多了,最早的昂州屯田,就不废而废,眼下的盐政……我不过是个探路的人罢了。有些事儿,我看到了,就不能当不知道。仅此而已。所以,只要我看到了,知道了,再难,都会去做的。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楚丰心头一动,见她以士自居,对她又放了一分心。道:“义在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谁希望自己出身的圈子没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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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神仙思考了几天,果断下了帖子,召了一干旧族之人过来上课。众人接到帖子,都很慎重——楚丰许久不交际了,如今这是怎么了?
到了才知道,老神仙给皇帝当说客来的。
楚丰说话也很有艺术:“旁观者清,老夫退了出来,才看得更明白了。百姓安居乐业了吗?天下止戈休息了吗?人间太平公正了么?”
如果这样问,还真是挑不出毛病来了,连余冼都哼唧着表示:“正因如此,才不想这么大好的局面被断送了。”
“怎么叫断送了呢?”
余冼鼓起勇气,道:“这……阴阳不分、士庶不分,陛下又不肯纳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