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长安天气颇热,富贵人家早早摆了冰盘,霍白身上却平生了一股躁意出来。手中的折扇“啪”地一合,宽大的衣袖在空气中划出残影,将扇子狠狠地掼在了几案上——声音响得像放了一支炮仗。
颜静娴一手捂胸,一手抚着小腹,嗔道:“你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楚攸造反都没见你肝火这么旺。”
霍白狠喘了两口气,压着火儿,咬牙道:“楚攸翻不了天去,家里这个蠢货却是能要人命的。”
颜静娴白了他一眼:“不是还有叔祖么?”
霍白哂笑一声:“真要管得住,他就不会病了。”
“这时节,告病可不好。”
“能撑,自然是要强撑的,病假者告了,显然是撑不住了。说不得,这两日就要唤我过去想办法了。”
颜静娴问道:“你能劝得动?”
霍白一撇嘴:“劝什么劝?打一顿就结了。”
=囗=!如此简单粗暴的风格,将颜静娴给吓了一跳。被嘲笑了几十年的“土鳖”、“无礼”,颜家也没有随随便便打老婆揍孩子的传统,家法倒是有,可也不见抬手就使的,多是劝导训诫为主。霍家诗礼传家的,霍白张口就要揍他族妹,未免有些骇人听闻了。
“她自有父母管教,纵使父母管教不好,还有祖父祖母在,你……”
霍白冷笑道:“惯的她!一顿打个臭死,饿她三天,看她还有力气想东想西的!”
颜静娴觉得生命安全受到了威胁!
霍白对妻子还是满尊重的,对她道:“你有了身子了,就不要过去怄气了,我自去叔祖那里说话。”
颜静娴面露担忧之色:“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能不跟着去呢?”
霍白道:“我自有计较,你只管在家里安坐。”
颜静娴见他神色肃然,便不再强争,默默地给他检查一下配饰,送他出门。到了门口,霍白道:“天气炎热,你进去吧。”
颜静娴又给他整了一下衣领:“自己家里,哪里就热了?倒是你,到了叔祖面前,敛一敛你的脾气,那是长辈。”
霍白脸上浮出一丝笑来:“知道啦,甭担心,咱们又不靠他们过日子。”
颜静娴更担心了,闹出个“卫将军大闹丞相府”的戏码来,霍家得在京城八卦人士的嘴巴上混到过年了。
霍白将她推给侍女,自己翻身一马,杀到了霍亥家。
霍亥家里正乱着呢,霍亥的两个出嫁的闺女全回来了。姑奶奶们气势汹汹,质问兄弟:“怎么纵容孽子将父亲给气坏了?”
能养了这样的闺女,还让她寻死觅活要嫁反贼的,这爹也不是什么明白人儿。不但不说女儿不对,反而说:“人生在世,恪守信义是安身立命之根本。”他儿子倒是个明白孩子,虽不如霍白之聪颖明悟,倒也知道好歹,不好跟父亲顶嘴,祖父又被气着了,便命人悄悄送信与霍白。
听说霍白来了,急忙溜了出去迎接:“十二郎可算来了,我是没办法了,阿翁又病倒了,只好请十二郎过来了。一定要将他们拦下呀,否则……哪里对得起圣人的知遇之恩呢?”
霍白绷着一张俊脸,听着族兄这话十分明理,才缓了颜色:“七郎放心。”他这七哥,什么都好,道理也明白,相貌也不错,就是有一条儿——不大会办事儿。就像现在,他知道对错,却没个办法了结。
霍白道:“我带了人来,先将府门都给封了,查!哪个贱人敢将主人家的事情往说来?!”
七郎苦着一张脸:“外头已经知道了,再查还有何用?”
霍白道:“家里往后不过日子了么?伯父看起来有些发了古板的臆症了,叔祖又上了年纪了,七郎不想想以后么?”
一句话提了他七哥,忙道:“应该的!是该整肃了。”霍白心道,你倒跟那位张太府有些像,自己没个主意,一戳你一动。自我仕也是靠的叔祖的面子,大不了,我以后多提醒提醒你得了。但愿你儿子别像你,更别像你爹。
霍白带了亲兵来的,一声令下,关了大门,挨个儿搜检。相府门内,血雨腥风。
相府后院儿,也没安静多少。
霍白先去见霍亥,见他已经瘦得有些干了,昔日名士神彩,如今转作面色灰白。上来先见了礼,霍亥道:“我老啦,不中用了,自以可治国平天下,没想到连家也不曾齐。我原以为这个孽障做官不成,将书读好,不遵礼而行,也可保太平。没想到……咳咳……”
霍白道:“您这是关心则乱,并非力所不逮。”
霍亥道:“老了,我死之后,这个家就要看你的啦,现在你到后面去,将此事了结了。”
霍白有了他的命令,再不推辞,径往后面寻他族妹。这位小娘子有亲生父亲纵容,底气也足。姑妈们围着她,将她父女俩一同劝说,这两位鬼摸了头的,偏要说:“富贵于我如浮云,人生在世,唯信义而已。”反指责别人为富贵而“媚上”。
好人都要被他气死了!
霍白终于明白霍亥为什么会被气病了,大步走进来,宣布:“我奉叔祖之命,带兵士前来!将这绣楼封了,你,”一指族妹,“就不要出来了!”又请霍亥之子去“侍疾”。
霍亥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