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如此,他也许不会遣走魏子,其实那年青人并没有犯什么错,那时他命魏子去收租,但魏子去三次都空手而返,他问为什么,魏子说是见到一个贤者贫苦无依,而将所有的租金都资助了他。当那飘逸俊美的年青人说这些话时,在他的身上,他似乎看见了公子无忌,于是他便赶走了他。其实他并非什么大的过失,而且孟尝君本就是以贤德喜客著称,但他却仍无法容忍这个年青人,也许在他的心底,他一直在嫉妒着他,就像他一直在嫉妒着公子无忌。
然而他并不知道他的独揽朝政也正在被他的堂兄齐缗公深深地妒恨着,在他的堂兄罗织罪名想要处死他时,正是魏子曾资助过的那个贤者以自刎于宫门前来力陈田文的清白,而终于使他免遭一死。
人生真是奇怪,四年前他一怒遣走魏子,四年后他却是因魏子的原因而逃脱生天。
田文喟然长叹,他回忆着他的前半生,想起他的母亲在带他回府以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也许你愿意留在乡间。”
魏安嫠王二十年的春天,秦将白起率百万大军在长平大败赵国的军队,坑杀俘虏四十余万人,进而直逼邯郸,赵兵元气大伤,沿途的抵抗寥胜于无,不数日便被秦兵包围了邯郸,当此之时,邯郸的形势正是危如累卵。
这几日,我一直有一个预感,我觉得公子无忌必会有事求我。想起那一日在露华宫召开的盛大的洗尘宴上,那个秦国特使的颐指气使和公子黯然的眼神,我便知道摇摆不定的大王,最终还是被秦使说服了。
柔如宫中的紫蕊花开始盛开了,才是初春的季节,那深紫色的花朵便已开放,于温暖的阳光下有一种如骨噎喉,不吐不快的深郁。
我对身边的侍女佩儿说:“你看这紫蕊花是否十分下贱,才刚下种没几天,现在就长得这样好,我看有朝一日它必会长满整个魏国的宫殿。”佩儿疑惑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说:“我倒觉得这紫蕊花很美,美丽得象夫人一样。”我的唇边慢慢地挂起了一丝冷笑,凝视着那片绚烂的紫蕊花,我难以压抑心中厌恶的感觉,我淡淡地说:“不错,这花的种子本就是我从大梁城的东北角带来,移植入宫内,果然与我十分相像。”佩儿大惊失色,连忙说:“夫人,佩儿不是那个意思,佩儿该死,佩儿不懂说话,只会惹夫人生气。”我淡然一笑,看着佩儿惊慌失措的脸,心中泛起了一阵莫名的快意,“我又没有生气,你说得不错,这紫蕊花确是像我一样,否则我也不会把它的种子带进宫里来,它虽然很美丽,但它确也是一种低贱的花,低贱的就像大梁城的东北角一样。”凝视着阳光下那些深郁得无法化解的紫色,我不由想起半年前在大梁东北角与公子的偶遇,想起那个低贱肮脏的屠市中,公子高雅出尘的洁白身影,我心中便不由得有些迷茫的感觉。
因为我知道我与公子的差别便如这春日的阳光与阳光的紫蕊花,他仿佛永远是那样高贵、自然、坦率如阳光使周围的人被他所吸引,而我无论表面上是多么得完美无缺,却永远都无法摆脱低贱的印记。
低叹一声,我心知我的一生终将离公子越来越远。
佩儿轻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战战兢兢,“夫人,候嬴求见。”“候嬴?”我半转过身,看来我的预感应验了,我凝思了半晌,对佩儿说:“佩儿,你说我见不见他呢?”佩儿垂头说:“夫人高兴见就见,夫人不高兴见就不见,全看夫人的意思。”我从窗口走到软榻前,依在软榻上想了想说:“那你就对他说,我不想见他。”佩儿答应着退了出去,但我知候嬴必不会走,果然没多久佩儿又禀报说:“夫人,候嬴说不见到夫人他就不走。”我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你说,我是让侍卫把他扔出去呢?还是见他呢?”佩儿想了想说:“夫人既然不想见他,就叫侍卫把他扔出去吧!”我面色一端说:“谁说我不想见他,”佩儿的脸色变得苍白,我淡淡地说:“也许他是公子派来的,我怎么能不见他呢?”看见佩儿不知所措的样子,我轻叹一声说:“佩儿,你去跟他说,让他爬进来,我就见他。”
佩儿答应着出去了,我知在她的眼中我已越来越不可理喻,我自己也知道别人看来我变得越来越奇怪,但我却无法压抑我的情绪,一种无比深浓的疲倦的感觉正在慢慢地占据了我的心,使我难以负荷,我咬了咬唇,又想起了公子轻袍缓带的身影。
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灰袍的候嬴果然爬进了我的宫殿,看着他衰老的身躯辛苦地在地上爬行,我心中竟有了一丝歉意,但我骄傲倔强的个性却不允许这丝歉意的存在,于是我只是淡淡地说:“候先生,我只是和你开玩笑,你又何必当真,佩儿还不快把候先生扶起来。”
候嬴衰老的身躯在佩儿的扶持下勉强从地上爬了起来,我挥了挥手说:“先生请坐吧!”候嬴却躬着身子,说:“在夫人面前,怎么有候嬴坐的地方。”我淡淡地瞟了一眼他花白的胡须,想起年少时我曾爬在他的膝盖上用手抓他的胡子玩,然而时移事迁,时至今日,一切都改变了,我说:“不坐就不坐吧!先生到我这里来,有什么事情吧?”
候嬴略微沉吟了一下,我看见他眼中一空而逝的狡黠光芒,然而面颊却麻木不仁全无一丝表情。我心里暗叹,难道他真如公子所说是个智计无双的人,还只是一个衰衰的老者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