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上大学的害处比好处多。
当然,作为一个大学生,这么想似乎不对。可是我早已经受够了明辨是非。
刚入学的时候非常惬意。学了12年,学烦了,学厌了,学腻了。终于得到机会,我们要轻松,我们要放纵。其实,我们心里明白,轻松是不应该的,放纵是不争气的。
我们知道自己堕落,也比任何人更痛恨堕落。经常希望,有一天早上,睁开眼睛,发现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变得更明亮更和谐,空气也更新鲜。自己也像换了一个人,成熟稳重,处理任何事都挥洒自如。
失望太多次了。每一天早上起来,周围没有任何变化,自己也还是过去那个自己。总要花一整天时间来感叹为什么一切照旧,然后按以前的习惯生活,到晚上睡觉前茫然失措:该做的事没有做,不该做的倒都做了,又过了和昨天一样的一天。什么时候能结束这一切呢?难道就这样一直到死了吗?
如此日复一日……
上课睡着觉,梦中体会着父母供我们上学的辛苦,痛骂自己不孝;一边懊悔自己的无所事事浪费青春,一边把手揣在口袋里四处游荡。
其实这些行为本身没有什么错,我们鄙弃自己只因为我们知道它是错的。这太沉重了,正是我们没有动力去做些改变的根源。
曾经这么想过,在有法律以前,所谓的犯罪行为只是发自内心的正常行为。制定法律之后,才有了真正的做坏事。如果没有那些规范,或者它们从来不曾施加到我们身上,会不会好得多?
有的时候倒也想开了,就这样吧。今天我们可以尽情地重复昨天,因为还有明天可以自责。
大学时会和她搅在一起,想来真荒谬,只是第一天在一块,第二天顺理成章罢了。她不该再纠缠我,因为现在不一样了,我有妻有子。
可是,我和她有关系是不争的事实。那是我情愿没有的一段过去,就像读一本极其艰涩的书,看过的页怎么也不愿意翻回去。
我明白,惹火她会使那些日子公之于众,我也不得不去回忆了。于是,我满足她的一切要求,给她买房子住,经常去看她。人家好像管这个叫金屋藏娇。
和她在一起,是一种喝醉酒的感觉,晕乎乎的,半梦半醒。她一直都很迷人,我知道。这样很好,我不想清醒,不想总在假设--如果那时没有招惹她该多好。
完全不考虑其他事,像一个猛子扎下去,不听周围的声音,闭着眼睛,告诉自己:我在寻欢作乐。我几乎相信了这种暗示,除了体会到心中一片空白时。
时间在走。
我和她的联系一天比一天更牢固,越发斩不断,我也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加希望不曾经历昨天。
每次从她的房子里出来,颧骨被酒精烧得火烫。冷风迎面吹来,我总是想起我的妻子和孩子。
在悔恨中做着会使自己更加悔恨的事情--旧时的噩梦好像又回来了,或者是我一直没有醒过?
摆脱她?不是没想过。可是怎么办?找不到方法!或者找到了也不去做。因为周围没有任何变化,可以激发我的动力去实施它。
跳出一个陷阱谈何容易?除非你一开始就没有掉进去。
电视里经常演一个人失去了记忆,他身边的人动用各种方法帮他恢复,似乎很感人的样子。我看到这种情节时,总是不知是该嘲笑那些人的愚蠢,还是该羡慕主人公的好运。
如果有一天,发现自己和过去完全脱节,不存在昨天,记忆是一张白纸,那……多幸福!
她逼我娶她。
我终于等来了改变的契机,因为到非抉择不可的时候了。
我成功了,不再受她控制,以为从此生活有了变化,可是,我错了。
终日提心吊胆,不能信任任何人,只能相信自己,有时连自己也不能相信,绝望到令人想哭。不知道还要东躲西藏多久,全副心思盼望着能早日脱离这种状况,有时候甚至想去自首。在这种心情下,却不遗余力地伪装,看见制服和大沿帽拼命回避。
如果有一天,我发现彻底解脱了,再也不用这样了,该多好。可是每次睁开眼睛,又要继续逃亡生涯。
警察找到我时,我笑了。那是我长大以后第一次真心地笑出来。
现在站在法庭上,法官的嘴在动,我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环视四周,这里很大,很宽敞,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感觉有点像教堂。我几乎可以看到空中飞舞着唱圣歌的天使。
忽然想起大学时,有一天,我睡醒,看见同学站在床边。他脸上的表情兴奋而跃跃欲试:“隔壁添置了新毛片,听说很刺激,怎么样?去看?”
心里有个声音啐道:“堕落!色狼!变态!”却阻止不了我掀开被子,坐起来说:“好吧。”
……
“蓄意谋杀……死刑……”
几个字眼划过我的耳朵,没有留下任何印象。我的嘴下意识地张开,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