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女孩陡然间产生了某种敬畏之情,她胸膛中鼓动的躁意和冲动消散了,而性格中天生的执拗与狠劲仍不肯放弃:“你怎么会明白呢?我指的不是杀人,而是……杀死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对象。”
她问出口之后又有些懊恼,感觉这个话题不适合与陌生人谈论。
或许托马斯说得对,她想,我应该认真考虑一段时间。她想到自己的母亲,邓肯警官当年求助于利爪时是什么心情?她知道自己的女儿杀了伤害过她的人,会感到开心还是难过?
他们冲出隧道。
阳光顿时涌进驾驶室,莎伦以为信号恢复的时刻,他们两个人的这番交流就到此为止了。结果托马斯还是回答了她:“因为你不会遇到比我更有‘经验’的人。”
莎伦睁大眼睛,眼角因为光线变化而蕴起生理性的泪水,她都来不及抬手去擦一擦,急切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你做过类似的事——当时你预料到后果了吗?”
“我相信答案是‘是,我知道’。”托马斯并不受光线影响,卡车平稳前进,他的声音亦如此,“曾经的我会认为,这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好事’,它未必正确,但必须发生。然而与此同时,‘世上没有一桩好事不带来一桩坏事’,我对此有所感触。”
莎伦沉默半晌:“……我明白你前面说的,杀死他是我现在仅能做的‘好事’,至于剩下的我不是很理解。”她承诺道,“但我会仔细想想。”
她安静了,托马斯脑子里的系统震惊地出声:“你记忆恢复到什么程度了?你上次不是说只接收到小时候对你爸妈和兄弟的感情吗?”
“确实。”托马斯回答,“不过看你的意思,我确实有过杀死父母的想法,是吗?恐惧到一定程度会滋生仇恨,而我应当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
莫比更加震撼,它裂开了:“你猜的?你猜测完结果去糊弄小姑娘还来套我的话!我说了这很危——”
大脑中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托马斯猛地攥紧方向盘,他不由自主地弯下腰,用额头抵住方向盘中心,咬着牙咽下从喉咙里涌上来的血腥气。耳边传来一阵尖锐的嗡鸣,托马斯眼前发黑,手掌冒冷汗,隐约听见车喇叭被他按响了,还有莎伦失措的尖叫。
幸好这阵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托马斯踩下刹车,在混沌的余韵里摸索上手刹双管齐下,卡车总算在冲进河水前停了下来。他借倒车镜看了一眼自己,除了脸色不好之外,外表上没有别的问题。后车厢里传来‘duang’的一声,他咳嗽两下,哑着喉咙问:“后面是什么东西?”
莎伦抓着扶手心有余悸地看了他一眼:“你没事吧?估计是霍夫曼——我指我父亲。”
“老毛病。”托马斯打开车门往后看了一眼,霍夫曼先生在这一波意外当中圆润地滚出卡车栅栏、跌在马路中央摔得鼻青脸肿。他下车把人提起来,找到霍夫曼停靠在河岸边的快艇,回头对莎伦道:“过来上船。”
莫比痛心疾首:“你干嘛要试探我,咱们循序渐进不好吗?”
托马斯开船,同时在心里答道:“我不喜欢站在原地等着别人给我答案,哪怕那个人是布鲁斯。”
草啊,莫比超大声强调道:“可是他是你哥!他年纪比你大!你追不上的!”
“在这个宇宙而已。”托马斯心平气和地说,“另一条我杀死韦恩夫妇的世界线中,我不是比布鲁斯大四岁吗?”
他现在能想起自己小时候零星看到的、反转宇宙的画面了。
系统有点像他脑子里的守门员,或者说保护机制。
只要莫比不明确说出某条正确的线索,托马斯无论怎么思考都不会触动诅咒,却也没法彻底找回记忆,就是单纯地‘了解到过去发生什么’。而莫比一旦说出关键词,托马斯大脑中的闸门就会打开,他想起相关片段,同时被诅咒攻击。
过去莫比很小心地半点不说,现在倒是偶尔松懈了,八成也是觉得托马斯死不了。
“屁。”莫比气得说脏话,“你慢慢来说不定有天就能绕过诅咒无痛无风险地想起来。只不过……”它想,托马斯今天还是受到了影响。
反转宇宙里发生过什么?
——地球上全员恶人,小托马斯选择枪杀韦恩夫妇,却在这个过程中误杀比他小四岁的弟弟布鲁斯。
世上没有一桩好事不带来一桩坏事。
死亡将你恐惧的事物领走,也不会仁慈地留下你所爱的。多年后超级反派组织犯罪辛迪加成立,代号是‘夜枭’的小托马斯·韦恩成为其中一员,并为填补空虚收养了父母双亡的理查德·格雷森。
同理,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韦恩夫妇真心实意地爱着他们的孩子。
可惜还是巴尔扎克说过的那句话:世上没有一桩好事不带来一桩坏事。
哪怕托马斯选择放下枪,试探着去回以等同的爱,他们仍然会死在犯罪巷。
我们途经的生活越荒诞,所面向的死亡就越是痛苦。
莫比感觉,就算托马斯没有这段记忆,他在与莎伦讨论相关话题时,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情绪波动,毕竟一个人怎么能摆脱自己的过去?哪怕嘴硬如夜枭,还不是要承认布鲁斯·韦恩是他最重要的人?
想到这里,系统已然心生怜爱,它换了一幅慈祥的口吻说道:“算了,今天情况特殊,我不和你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