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像是狄青一般的将领,这三年跟太子建立了牢固的君臣关系。可他们对文臣骨子里是有些惧怕的,还没有习惯过来。一见谏官说话,心里先打哆嗦。这不能算是他们不维护太子。
而其他朝臣呢,心里都跟明镜似得,知道此人是为什么的。既然目标从来都不是太子,那说什么呢?
不管是为君,还是为储君,都得有受臣下各种无理取闹的包容之心。
然后皇家人沉默着,这不也就受了吗?
可谁知道突然冒出个毛丫头,一酒樽就砸过去了。醪糟泼了个满脸,鼻子上还有米粒。那酒樽是铜器,给砸在老者仅存的两颗门牙上了,当时牙就掉了,血呼啦的。
桐桐看看挨打的,再看看打人的:好生有趣呀!
她胳膊肘拄着案几,单手托着腮帮子,脸上带上了几分似有似无的笑意。
四爷将葡萄干递到她另一只手里:吃吧!看热闹嘴里没点嚼头,也怪无趣的。
丹宸摸了摸鼻子:沈拙不知道朝廷的事,也可以谅解吧。但这当堂殴打言官,该是怎么个罪过呀?
我娘当年敢那么干,那是因为有丹书铁券。沈拙呀,你可没有!我得琢磨琢磨,回头我怎么保你。闹不好呀,这点功劳这次全得赔进去。
旻哥儿看看哥哥,又看看这个女将:啥意思呀?这模样乱七八糟的,冻的一脸一手的伤都看不出长相来了,但这性子是真烈!这是维护储君呢?还是单纯维护我哥呢?
曜哥儿斜靠着,手里举着酒杯似笑非笑的看那边。
沈拙被气顶上来了,尤其是这老匹夫一看见血,立马抬手指过来,“当堂殴打御史……”
这人说完似乎反应过来了,皇后也当朝殴打过御史。于是,他马上话头一转,哭道:“官家呀……阴盛阳衰,这不是好事!”
却不想话音才落,这打人的丫头便直接走了过来,“阴盛阳衰,确实不好!可枉你还是个读书人,竟是读不懂阴盛阳衰的意思。你以为,男子强势,女子柔弱,此便为阴阳。活打了你的嘴!”
她抬手指着外面,“世间是分阴阳,也分尊卑。天为尊,地为卑,天地孕育万物,此方为尊卑的含义。同理,阴阳亦是如此!男为阳,女为阴,就是说男的必须得阳刚强硬?说女子一定得柔弱么?蠢货!人生来分男女,性格却由天定,由父母定,有自己个定,千人千面,千人千性,怎么只以阴阳来分性格。况且,人是复杂的,一个人身上自有阴阳,能有强硬之时,也需得容他有软弱怯懦的情绪。此方为人。
那何为阴盛阳衰呢?那分明就是说,女子多男子少,便会阴盛阳衰。何意呢?比如大人,家中必不是一房妻室,此便是阴盛阳衰。比如南宋朝廷,后宫嫔妃无数,却无子嗣诞生,为何?阴盛阳衰。反观我北宋何以兴旺,阴阳协调,自是兴旺。再往世上去看,凡是家宅中畜养妾室多者,不仅家宅不宁,且不出三代,必然衰败。此才是阴盛阳衰的正解。阳与阴,说的是多与寡,而非强与弱。你可听懂了?”
桐桐手握拳,堵住嘴,怕发出声响来:换言之,她认为一夫一妻,才是符合阴阳之道的。
四爷轻轻撞了桐桐一下:别笑出声来,看给你乐的。
桐桐心说:这世道里,能碰上这么一个脑子清楚,又真敢干真敢说的,那真是撞了大运了。人家孩子说的不对吗?很对呀!阴盛阳衰就是这个意思。
事实上,要想一辈子不得安宁,那就多几个女人试试!没有几个男人能扛住这个。
曜哥儿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的笑意,而后将酒杯里的酒喝了,表情有点玩味。
沈拙看着这老匹夫,又问他:“知道何为仁?何为义么?就比如一头狼要吃羊,你救了羊是仁义,饶恕了狼在你看来也是仁义。可反过来去想,这难道不是假仁假义!放了狼,狼依旧是要吃羊的。所以,你救羊了吗?没有!狼还是会吃了羊,而后狼会对你感恩戴德,会将狩猎来的羊分与你吃,于是,狼说你仁义,你便觉得你仁义?说到底,你所谓的仁义,不过是与狼为伍,狼狈为奸罢了。而今,太子救了羊,杀了狼,你却来指责太子不仁义,这是什么道理?能讲出这样道理的人,也不过是假仁假义、沽名钓誉之徒罢了。”
旻哥儿将冻葡萄扔到嘴里,语调奇奇怪怪的,“沈将军,那你可能不知道。咱们这位大人,原是辽臣。别人能不为旧主说话,他岂能不说?”
“原来如此!竟是大辽的忠臣么?大辽的忠臣我知道呀,萧啜不|萧大人,不是殉国了吗?可惜,这般的忠臣我竟是无缘得见。”说着,就蹲下去看着老匹夫,“大人何时殉国?也好叫我见见忠臣究竟长什么模样。”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这老大人不住的叩首:“臣绝无此意……”
桐桐这才一边嚼着葡萄干,一边道:“好了,你也莫要哭了!知道你年事已高,时有糊涂,难免的。官家慈悲,又恰逢太子得胜还朝,不若给你个恩典,致仕回家休养去吧。
这个沈将军呀,说的也有些道理。你府里婢妾众多,你又这般年高,沈将军给牲口看病,也入了医道了。打眼一瞧,就瞧出你这身体需要休养。
而且呀,你以后真不能吃肉了。每日最多以肉糜熬粥,这般最滋养。正好,牙齿就没了。坏事变好事了!可见呀,这祸福总是相依的。”